陈奶奶身子微微前倾:太太,小的男人前些时日去买几亩田地,本来都已说好价,写了约,谁知那家又反悔,强要涨价不说,还在那里打滚撒泼,小的男人让下人推他出去,他就自己跌到半坡,撞个半死,口口声声说是小的家把他打伤,还让他儿子到处去告,亏的堂上的老爷们审出真情,驳了状子回来,谁知他们又跑到六奶奶跟前喊冤,说小的全家仗了侯府的势胡作非为,六奶奶受了蒙蔽,要拿小的儿子作伐,太太,您是晓得小的男人,老实勤恳,哪里是做的出仗势欺人这种事的人呢?还求太太再细细访访,就晓得小的说的话无一句不实。
说着陈奶奶已经起身又给楚夫人跪下,头磕的崩崩作响,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事,楚夫人并没理会陈奶奶,而是看向婉潞:六奶奶,确是你受了蒙蔽了吗?婉潞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婆婆,媳妇虽没多少见识,瞧人也有几分准,那安七嫂老实本分,连大户人家的庭院都没进过,哪会编出这番话来?
陈奶奶听婉潞这话竟是不把自己家放在眼里,未免叫起屈来:六奶奶,您这话小的就要驳一驳,陆家在侯府几辈子的老人,人人都晓得为人如何,奶奶您怎会为一个初见面的外人就冤枉小的?楚夫人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对陈奶奶的声音依旧柔和:陈姐姐,你先起来吧,这跪在地上本不是你这样的老人能做的事。
陈奶奶不过倚老卖老,并不是愚笨之人,听出楚夫人话里的意思并不偏袒自家,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很快心里就有了火,站起身时脸上就做出哀戚样子:太太,小的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现在是六奶奶当家,借此打压下我们这些老人家也是应当的,只是太太,小的为了主人家,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今日受了冤枉也就罢了,只是太太,今儿六奶奶这样对老人家,明儿可有几个下人肯为主人家尽心尽力做事的?
这话里竟带了威胁,楚夫人微微一笑:陈姐姐,我看你确是该回家去好生看着你那些孙子孙女儿,你也是要娶重孙媳妇的人了,怎么今儿竟忘了本分,连你这样的老人都说这样的话,不把主人们放在眼里,明儿我不晓得别的下人怎么使唤的动?
楚夫人这话很平淡,话里的薄怒是不容置疑的,陈奶奶顿时又跪了下来:太太,小的这几句话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只是太太小的全家在侯府这么多年,最后得了主人家的厌弃,凄凉离开,兔死狐悲,这让那些别的下人们见了可有向前的心?
说着陈奶奶就哎哎哭了起来,她本就老人家,哭声本就凄凉,听在人耳里确是有些心酸,楚夫人刚要再叫她起来,婉潞已经开口:陈奶奶,我今儿问你一句,你们做下人的自然是想着主人能瞒就瞒,然后借主人家的势在外任意胡作,等到主人家发现,不过就哭泣几下,求个情天大的事就完了,那你可曾想过有一日主人家因你们的所为败了势,到时你们再到哪里去借势,再到哪里去求情?
陈奶奶的哭泣声被婉潞这话噎在口里,再发不出来,她抬头去看婉潞,婉潞看着她:陈奶奶,今儿你别嫌我刻薄,你陆家本就有错在先,强买不说还打伤了人,还有脸到太太跟前求情,想反咬人一口,陈奶奶,你是在外面日子过的太逍遥,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陈奶奶支吾不出声,婉潞转身去看楚夫人:婆婆,媳妇晓得您管家自来宽厚为要,只是这家里的下人太多,难免良莠不齐,今儿做媳妇的就请婆婆个示,是要趁祸还没起,先灭了肇端,还是等异日祸发,大家一起没下哨?
陈奶奶已经气的脸色涨红,她没想到婉潞竟这样不管不顾,看着楚夫人话里越发有些可怜:太太,小的。楚夫人用手揉揉额头:六奶奶,我说过家里的事全由你照管,这些事你也不消来回我,你忘了吗?婉潞眼里露出一丝亮光,恭敬地道:媳妇没有忘。
楚夫人起身把陈奶奶搀起来:陈姐姐,你也是要娶重孙媳妇的人了,又何必成日这样奔波,在家好好享你媳妇们的侍奉,听说你儿子的宅子也是极好的,又何必到我面前做这些规矩,再怎么样也少不了你的供奉。
说着叫声人来,把陈奶奶交到走进来的婆子手里:你们让人备乘小轿,好好送陈姐姐回家,她年纪也大了,以后年节也不必进来磕头问安了。婆子们答应着就去搀陈奶奶,陈奶奶拄了拐杖,心头不由火起,对婉潞怒道:你这等刻薄,老婆子倒要瞧着有没有人肯听你使唤。
婉潞站在那里没说话,婆子们忙把陈奶奶扶出去,嘴里还在劝道:陈大娘,您也这把年纪,家里有吃有喝有下人,又何必进来争这些闲气?
看着婆子们把陈奶奶扶了出去,楚夫人叹一口气:六奶奶,事情既因你而起,也就全由你,我只告诉你,六月十三理哥儿娶亲,不能出一点纰漏。婉潞明白楚夫人话里的意思,见楚夫人面露疲倦之色,和秦氏行礼退出。
陈奶奶那话虽有些过,说的也是实情,这样大家子的下人,有几个是真心为主的,做侯府的下人,为的还不是侯府的势力?身边亲近服侍的人还能约束的住,外面的管事们要动手脚就容易的多了。
秦氏微微叹息:六婶婶,别的不着急,这理侄儿的婚事他们要做一点手脚,侯府就成笑柄了。婉潞眼里有不变的光:我就不信一个侯府就真能被这些恶奴玩弄于指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