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公主一笑,打了个哈欠,就又要翻身睡去,冯瑗看着她,笑着说:“再说,护住你的是陛下,不是我。”兰陵公主闭着眼睛说:“姐姐护着我,和十四哥哥护住我是不一样的。”冯瑗轻笑,看着她睡去,这无忧无虑的睡容,冯瑗替她盖好被子,睡姿放平,坐在她旁边继续做起针线来。
紫茜进来,刚打算开口招呼,见兰陵公主睡在那里,忙用手捏住嘴,走上前附在冯瑗耳边道:“殿下,林夫人求见。”
林夫人?冯瑗放下针线,自从林夫人那日来过之后,每次进宫都会来看冯瑗,渐渐也就省去了通传,怎么现在又用了求见二字?
冯瑗还是整衣起身,和紫茜出来外面,林夫人已经等在那里了,远远望去,冯瑗竟有看见母后的错觉,每次去见母后,母后都是坐在那里,低垂着头,静静的等待,母后是冯瑗见过最美丽,最平静的人了,只是这样的人,也会在三姐的灵前把自己牢牢抱住,凄厉的声音一直在冯瑗耳边回响,活下去,无论怎样都活下去。
听到脚步声,林夫人已经起身,笑着行礼,冯瑗急忙把她扶住,林夫人仍然是一丝不苟的行过礼才起身,各自坐下之后,冯瑗看着她的脸,虽然说林夫人的面色看起来是十分平静,但是眉角处那藏不住的焦虑,让冯瑗有些奇怪。
再细一看,林夫人高髻最下面,竟有银丝闪现,冯瑗心里不由默然,难道说林迦的北去,林夫人并不赞成吗?林夫人已经开口了:“殿下,小儿前日有信来了,信里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对殿下说。”
听说林迦有信回来,冯瑗的心扑通跳了一下,那日月光之下,林迦对自己说的话,历历还在眼前,他当日的一举一动,说话时候眼里的急切,得不到回答时候眼里的失望,冯瑗当日都看的清清楚楚,现在听到林迦信里的话不知道怎么对自己说,冯瑗觉得自己的脸慢慢的有些热起来,什么样的话呢?
她看向林夫人,唇边含有一丝笑意,依旧是最标准的公主召见命妇的姿势,什么话都没有说。林夫人看着冯瑗的举动,心里也觉得自己儿子实在是太鲁莽了,当日不肯尚兰陵公主的时候就一口回绝不肯尚主,现在在信里又巴巴的提,求尚会稽公主,这出尔反尔的举动,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林夫人沉吟了一下,笑道:“殿下,方才却是妾鲁莽了,那些家事并不该对殿下说。”冯瑗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些,随即扬开笑容:“当日全赖林将军施以援手,才有今日,还请夫人在家书上言,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说完这句,冯瑗就住口了,林夫人还在等下文,见冯瑗依旧端正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的样子,细细咀嚼这话,也像明白了什么,行礼告退了。
她走后,冯瑗坐在那里久久没动,这样的话一出口,自己就彻底回绝林迦了,此前四次见面,第一次的鲁莽,第二次的相救,第三次在宫里的惊鸿一瞥,再到第四次的月下求婚,冯瑗轻声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他的影子了,只是想起那个批语,冯瑗的心又重新变的沉重,在兄嫂的庇护下,了此残生就是自己的结局了吧?
“姐姐,你怎么哭了?”兰陵公主轻轻的坐在了冯瑗身边,看着冯瑗,侧头问她,冯瑗这才感觉到自己眼角什么时候有凉凉的东西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泪流下来了,冯瑗擦一擦眼角的泪,用哄小孩的口气对兰陵公主说:“不过是刚才她们换了种香,闻不习惯,熏出来的两滴眼泪。”
兰陵公主没有再说什么,抱着膝头坐在冯瑗的身边,那句话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姐姐,你喜欢上了林迦哥哥了吗?不然怎么会像我想起他的时候,脸上有笑,眼角有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冯瑗的婚事竟没有人再提起,转眼她就十八了,不过也是,这个年代流行早婚,和冯瑗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子早就成婚了,难道要堂堂一个公主去做人家的续弦不成?
兰陵公主府,冯瑗逗弄着兰陵公主刚生下的孩子,用手指在他下颌点了点,在睡梦中的孩子咧开嘴笑了起来,睡在床上的兰陵公主看见了,笑着说:“姐姐还是对人这么好。”冯瑗抱着孩子玩了一会,把他放回兰陵公主枕边,笑着说:“我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大,五皇叔抱着你,你哇哇哭个不停,还是母后把你接过来,你才不哭的,现在你都有孩子了。”
兰陵公主在床上笑得打滚:“姐姐你编话骗人,你只大我一岁,自己都是个吃奶的娃儿,怎么会记得我第一次进宫时候的事情。”冯瑗扬眉:“怎么是编话骗你?这都是三姐告诉我的,你五岁那年进宫时候,我们不是在一起玩,三姐不就说了。”
说到这里,冯瑗的眼光黯淡下来,母后的死讯在上个月传到了建康,招锵将她以皇后礼安葬,谥曰献文,听到这个消息,冯瑗不知道是哭是笑,哭的是自己日后再没有了母亲,笑的,长久以来母亲另嫁的事情,宛若一块巨石,常常把她压的喘不过气来,虽说宫里面没人敢议论这个,但是当日自己重新被册封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是让冯瑗明白,建康的皇宫,不是洛京的皇宫,公主虽然还是公主,却不是那个在父母膝下的公主,兄嫂的庇护和父母的庇护,终究不同。
兰陵生产不过几天,和冯瑗说了会话,她就打哈欠困了,冯瑗还是像在瑶光殿一样,替她盖好被子,这才带着侍女出府。
公主府的总管带着合府上下,跪送冯瑗,直到冯瑗的车驾驶出他们的视线,这才起身回府。
虽说能出宫的机会不少,但冯瑗历来深居简出,自回宫到现在,出宫不过寥寥数次,每次都是很快回宫,此时提起往事,冯瑗不由掀开车帘往外面看,这建康的街道和洛京的街道有什么不同?
那日听说十四哥哥知道有人从长安来,特意招来问起洛京的事情,当听到洛京的宫殿已经残破,当日太庙里面没带走的历代祖宗牌位,已经沦为附近顽童烧着玩的柴火,冯睿听到这里,再不肯听下去,掩面大泣。
洛京,那座三个朝代的都城,那座承载着少女冯瑗所有喜怒哀乐的城市,那座还葬着她的父祖,她的兄长,她在世上最亲的人的地方,从此之后,只能是梦里能见了,冯瑗想到这里,放下车帘叹气,北伐,自己曾念念不忘,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上面的北伐,虽祖将军能在中原一带站稳脚跟,但也只能挡住师勒的攻击而已,只是多了道屏障,重回中原,收复失地,在现在看来,已经是一个笑话了。
冯瑗垂下眼帘,冯氏皇族,现在只有偏安江右一隅,繁衍而已了,那富饶美丽宽广的中原大地,只有胡人在上面游弋了。
突然冯瑗的车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停了下来,还不等冯瑗说话,紫茜的声音已经响起:“是什么人竟敢拦住公主的车驾?”接着是有人的声音在那里乱嚷:“小圆,你下来,你快些下来,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语调含混不清,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冯瑗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她端坐在车中,一眼不发,紫茜见来人还在那里和侍卫们纠缠,嘴里只是口口声声喊小圆,更加恼怒,对侍卫道:“这么大胆的人,竟然敢喊公主的名讳,还不拖了下去,交由建康县处置。”
那男子怎么肯被人带走,瞪住侍卫道:“我是王大将军的侄子,你们谁敢拦我。”侍卫一听是王大将军的侄子,稍微愣了下,男子趁机攀住冯瑗的车辕:“小圆,你掀开帘子看一看我,难道忘了当年你对我说过什么了吗?”
这是王胜安的声音,冯瑗听出来了,只是仍然没有动,宛若木偶一样坐在车子里面。这个人,不是听说被逐出王家,和王小姐不知所踪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建康街上,听他的声音,一定是喝了不少了,冯瑗叹气,敲了敲窗子,紫茜在窗外应道:“殿下有何吩咐?”
冯瑗开口道:“继续走吧,不过是个疯子罢了。”紫茜正准备叫车夫继续走,王胜安不依不饶的声音又响起了:“小圆,你怎么这么狠心,找到你的哥嫂就再不理我了?难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对你的?”
王胜安此时却是攀在车辕上的,车夫想赶车都没办法。此时见有人敢拦住公主的车驾,早有人围拢过来了,侍卫们不知道是先把癞皮狗一样的王胜安拉下去,还是把看热闹的人驱散?
这时有人的声音响起:“怎么会围在这里?”冯瑗听到这个声音,手指不由动了一下,这是林迦的声音,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