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金黄的光线从东边山峦处快速拔高,黑暗的帷幕很快就被日光撕裂成无数粉碎,消散一空。
天,已经亮了。
距离莫小树所在的小村落右三里,一队悠长的马队在雪白的山谷里缓慢行进着。
马队人数大约有两百人左右,皆是清一色的雄威壮汉,头戴绒帽,面覆毛巾,只露出两只毫无情感的双眼,黑漆漆就像乡间传闻里的恶鬼双眸。
他们身上披着厚实的兽皮遮挡严寒,人人背负一把铁木弯弓,手持三尺月牙弯刀,面色冰冷无情。
队伍看似悠长,但并不臃肿,且每匹马的间距几乎相同,就像故意为之。
而且这些人纪律极高,数百人在狭长的山谷中行进时几乎寂静无声,只是偶尔惊起在雪地里觅食的鸟雀。
他们不像是贼,更像是奔赴战场的百战精兵。动静间,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领头的男子缓缓停下马匹,脸上巨大的疤痕在日光下似乎越渐狰狞,手指轻轻敲打着攥在手里的缰绳,微眯着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大一会儿,三匹黑色的骏马就从山谷两侧的密林中突然窜出,朝着等着他们的人快速奔来。
骑马的三人来到近前停下,抱拳行礼道:“禀将军,属下已经探明,前面村子四周无异常。”
刀疤脸颔首点头,淡淡道:“你们与金字旗汇合,告诉他们原地待命,伺机而动。”
三人当中那位抱拳道:“属下领命。”
利落的拨转马头,三人很快又进入了山谷两边的密林当中,难寻踪迹。
目不斜视的正视前方,刀疤脸突然朗声道:“良辰、冯汉听令。”
在他身后的两名中年男子连忙抱拳沉声回道:“属下在。”
“令你二人各领五十人马,把那村落给我围死,不能放走一人,事成之后以响箭为令。”
“属下遵命。”
两人同声齐喝回道,轻磕马腹从队伍里走出,原地踏马看着悠长的队伍,片刻后,两人纷纷高举手里的弯刀喝道:“木字旗水字旗出列,与我二人一同前行。”
喊完之后调转马头进入山谷两侧的密林,悠长的队伍渐渐缩小,片刻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半。
队伍剩下的人仍未前行,在雪地中沉默的待着,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不久,又是一队斥候从密林里窜出,策马飞奔,在刀疤脸跟前三五米处才勒马停下,为首一人抱拳行礼道:“禀告将军,属下现已查明,距离此地二十六里处的确有一土屋,只不过属下到的时候土屋已被烧毁,仔细查询附近之后未曾看见那人踪迹。不过,属下发现了这个。”
从背后取下一块长条木板递给刀疤脸,又面无表情的策马回到远处,安静得就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木板上用木碳写着几个字,但就几个简单的黑字让刀疤脸整个人似乎都亢奋起来。
挥手让斥候退下,刀疤脸把视线从木板上移开望着前方,喃喃自语道:“看来,他应该就在着。”
“呲,砰。”
响箭带着刺耳的声音在不远处升起,然后在半空中炸开,一朵金黄色的云彩凭空而出,那明亮的色彩夺人心魄。
座下的马儿似乎能感受到主人内心的焦躁不安,打着响鼻原地踏步不止。
“马速三,全军进击。”
领头的刀疤脸似乎也忍不住了,微眯着眼睛冷冷的吐出几个字,用脚轻磕马腹,在大羌国河涧郡特有的一等良驹识趣的踏碎积雪往前飞奔,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在山谷雪海里穿行。
距离刀疤脸三匹马距离的亲兵愣了愣,看着快要消失在眼前的身影连忙高喝道:“马速三,全军进击。”
…………
“嗡~”
利箭带着特有的嗡鸣声穿过如纸糊般的躯体,带着几缕滚烫的鲜血钉在木门之上,发出嘣的一声脆响。
莫小树面无表情的藏在一处柴薪背后,好似对倒在自己身旁的尸体熟视无睹,眼睛死死的盯在某处,那里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山贼,他虽不是修士,但一身肌肉横练如铁,加上力大如山,所以战斗力极强。
山贼来得太过突然,村子里设好的明暗岗哨几乎没起半点作用,若不是感知灵敏的莫小树,恐怕这一群人洗劫村子时会畅通无阻,本就不占优势的乡勇会被他们毫不费力的屠杀殆尽。
深吸了数口冷冽的空气,莫小树摒弃了脑子里的想法,往前迈出一大步,腰腹一扭抬起双臂,紧绷的弓弦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以肉眼难寻的速度弹回原处,微有颤抖。
来不及看离弦之箭射没射中目标,连忙松开紧握的弓箭拔出绑在大腿上的匕首,身子原地旋转半圈,半躬身往前一踏。
如同事先说好的一样,匕首插入了一名从背后偷袭的山贼心脏,山贼持刀下劈的手臂打在了莫小树肩膀上,巨大的力量让莫小树的肩膀生疼。
也不看面色狰狞的山贼,拔出插在对面心脏部位的匕首,一股鲜血如喷泉般的涌出,若不是莫小树躲得快,恐怕就被滚烫的鲜血湿身。
看了一眼四周互相厮杀的人群,山贼实在太过勇猛了,乡勇只能且战且退,看这样子,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得退到村子中心的小广场。
在狭窄的村道都守不住,若是到小广场之后哪些山贼结阵一冲,凭这些修为低浅的乡勇恐怕再难抵挡。
正胡乱想着,莫小树突然心生预兆,不假思索的往左前方一个翻滚,几乎是同时,一支利箭飞过他刚才站在的地方。
阴冷的看了一眼不远处骑在马上又欲搭箭开弓的壮汉,莫小树顺势捡起落在地上的铁木弓,前屈着身三两下就翻过低矮的院墙,顺着墙根躲入屋内,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喘着粗气。
进入村子的山贼太多了,反正莫小树感觉哪哪儿都是山贼的人影,要不是坐在屋里的莫小树大喊山贼进村了,恐怕这些守卫村庄的乡勇只能被突然冒出来的山贼给杀死。
用沾着口水的食指把窗纸捅出一个小洞,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屋外,败势越渐扩大,那些一言不发配合娴熟的山贼绝对不是普通的山贼,他们更像是从某个国家成批叛逃出来的精锐士卒,互相配合有序,不冒进,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彻底消灭对手的机会。
更难能可贵的是,个个悍不畏死,淡漠别人的生命,也淡漠自己的生命。
半蹲着的身子慢慢溜了下来,靠着墙壁坐着,莫小树听着屋外的喊杀声,脑子里慢慢变得朦胧起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某个夜晚。
他记得,那天晚上的夜晚格外明亮,因为整个阳州府城到处都是火光,一队队身着甲胄的士兵手持利刃残忍的杀死府城里的所有人,无论妇孺老幼,无论叛与不叛。
当夜鲜血染红了府城的每个角落,冲天的大火烧毁了府城里的所有建筑,只留下一片染血的荒芜大地,和一座只剩下残檐断壁的空城。
莫小树记得,所有披甲的士卒在事后都戴上了一个极其威风的名字,叫做——血色五旗。
“砰~”
厚实的木门被人用力撞开,一个黑黝黝的身影倒飞进屋内,他胸膛被一柄金色长矛给贯穿,在地上无力的挣扎了数下之后便一动不动,鲜血从胸口背后不断溢出,流淌数方。
看到那染血的金色长矛莫小树瞳孔一缩,他没想到自己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顺着墙壁悄然无声的慢慢接近门口,眼神不时瞥向地面那团越来越大的影子,在等那人一只脚跨进门槛之际,他突然低着腰往前扑去,右手里的匕首顺势往前一捅。
整个过程很顺利,猝不及防的山贼被他狠狠的扑倒在地,莫小树手中的匕首也插入了山贼的腹部。
只是,插在山贼腹部的匕首如同陷入了淤泥里,莫小树用力一扯居然没有拔出半分,尺长的匕首被山贼伤口附近的肌肉死死咬住不放,人力难以撼动。
“他是被天地元气滋润过躯体的修士。”
心底忍不住暗道一声,原先略显狰狞的面色微变,看着被压在自己身下带着几分狞笑的山贼暗自咬牙。
他不起身离去,反而死死的抱住身下山贼的脖颈,他想把他活活勒死。
莫小树知道被天地元气滋润过的躯体会比寻常人的躯体强大不少,但是现在他别无选择,若是他选择起身逃走,恐怕自己刚站起来,就会被自己扑倒的山贼拔出插在他腹部的匕首割掉自己的头颅。
在不动用那个东西的情况下,莫小树不比普通人强上多少,而身下的修士,也不比自己强多少。
“小子,你是在找死。”
被他死死抱住的山贼语气有些恼怒,他没想到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竟敢用身体做武器想把自己扼死。
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怒火,在他看来这是对他的羞辱,羞辱一名踏入识元境的修士。
被天地元气滋润过的身体慢慢发力,身体两侧的双手慢慢撑开,紧贴的两人中间渐渐有一道不大的缝隙。
“呀~”
莫小树低沉的怒吼一声,原本清澈的双眼渐渐变得有些微红,山贼刚打开的缝隙竟又迅速合上,两人中间不留一丝缝隙。
许久后,山贼的肺部渐渐升起一股火烧般的灼痛,脑子也越渐混沌,被扼住气管的山贼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体格消瘦的普通人力气为什么如此之大,比一个被天地元气滋润过的修士力气还大。
他心底一狠,把丹田里那稀少的元气全从伤口处喷出,插在他体内的匕首被喷涌而出的元气弹出,闪电般的射向压在他身上的莫小树。
他有些兴奋的瞪大着眼,却发现扼住自己脖颈的双手没有半点失力,反而觉得更紧了几分,似乎要把自己的脑袋给揪下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山贼混沌的意识也渐渐模糊,眼前只留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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