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过你父母？当时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想亲口听她说，而不是与她相关的人。
刘琳再次嘴角上扬，轻声“哼”了一下，这种表示轻蔑又无所谓的笑容上回也是在问到他父母时有过这种表情。“你父母对你好吗？”
我点头。她又笑了，“也对，你父母如果对你不好，你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优越的生活，是我多嘴了。”她低下头看自己的两只手摆弄衣角，我注意到她此时有意回避我的目光，但眼角的余光仍在扫视周围的一切，怕什么东西被人发现似的。我正担心她不愿开口时，她却抬头正视我，目光平和没有胆怯和自卑，也许刚才是我多想了。
我记事的时候就听我娘说我爹和别的女人有了家，还有了娃，他们好像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打的离婚证。我娘被我爹抛下的那几年守着我奶和我，还有那个我爹和我娘一起盖的土块房。垒的土块院墙估计现在都要倒塌了。我娘一提起这三间上了瓦片的土块房就像人炫耀她年轻时和我爹两个人打土块，挖地基拉石料，买石灰水泥砖头瓦片木头草席，自己垒墙上浆抹泥，拌料添水哪样不是自己干出来的？哪像现在的年轻人住红砖房还要雇人盖，红砖房不想住，还想上城里住高楼，有几个钱就骚横的不行。村里人就拿我娘的话噎她，“你那口子不是能挣钱，你也去城里，骚恨着住个高楼享享福嘛！”众人起哄围观看我娘的笑话。她一开始也不怎么理会这些，可人言可畏，她虽然不想理会村里人背后议论她，但日子久了总是会把好人说成坏人，坏人说成好人，黑白不分。
我爹抛弃我们还有他和我娘一手盖的三间土块房，彻底与我们断绝关系。我娘把地转租给别人种，自己给别人家地打天工，有时给人带娃，有时给人做饭。我奶在家看家，喂猪养鸡。那时我奶身体还能干点活，我放学回家都能吃上她亲手做的热饭。头几年我爹一到年底还给我娘打生活费，我娘说是法院判给我一个月五十元，一年六百元的抚养费。有没有富余给我奶的生活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邮递员一到我家门口喊我娘的名字就是我爹打钱来了。后来我爹在我十一岁的时候音讯全无，既没有再打钱来，连我娘托人打听也没有他的消息，从那时候起我娘对我爹彻底断了念想。我们村的木工赵新平，外号赵流子，平时没活干游手好闲的，跑到小媳妇们跟前耍嘴皮子吹牛讲笑话，一副色眯眯老不正经的滑头样，大人小孩儿都讨厌他。我娘有次请他帮忙翻修房顶给地基抹水泥，他不要工钱反而天天跑到我家蹭吃蹭喝，喝醉了说胡话对我娘动手动脚的。我娘让我出去玩儿，他们两个一直拉扯不清，村里人都说赵流子要给我当后爹，我不信我娘会嫁给一个二流子。
我奶能干活的时候在院子里守着，赵流子进门的机会少也不敢对我娘动手动脚。我奶有病后，我娘需要钱给我奶治病，供我上学，还有家里的开销都需要钱。别人给她介绍外地人结婚，条件是带娃可以，但不给我奶养老送终。其他村子的人也一样，听说我娘要带着我奶过，都拒绝了。我奶的病一直不见好，赵流子贼猴样在我家钻进钻出的，谁还能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我娘开始抱怨一老一小白吃白喝，拖累她嫁不出去又跑不远。她动不动就发脾气，看我奶和我不顺眼就牢骚满腹。这时候我也不示弱，我就和她顶嘴替我奶出气。她之所以没扔下我奶转嫁他人，是因为我奶当时走亲戚相中我娘做她儿媳。我娘她爹是老酒鬼，他不想把我娘随便嫁人，我娘嫁了人就没人供老酒鬼吃喝。我娘她爹狮子大开口要彩礼钱，以为这样我奶就会打退堂鼓。我娘暗中下跪求我奶带她离开这里，她发誓给我奶养老送终，待她比亲闺女还要孝顺。我奶下决心回去筹彩礼钱，东拼西凑攒够一千块还差一千块。一个月后，我奶买了几瓶好酒两条好烟坐火车去上门提亲。我娘他爹也算好打发，见到现钱和烟酒便同意了这桩婚事。
我爹和我娘头几年过的挺顺当，日子清贫，但还是有家的感觉。两个人早出晚归忙和那点地，有了我以后就开始吵架，我奶说劝谁都没用，都是属驴的。
庄稼人靠天吃饭。有一年，天气不好，地里的庄稼遭遇冰雹全砸完了，没几个月就可以收获却落得颗粒无收。看着光秃秃的庄稼秆我娘坐在地头哭个没完，我爹撂下我娘回家拿了两把铁锹回来，扔给我娘一把，我娘不理他，转身跑回家了。我爹一个人在地里翻地，我娘不下地也不给我爹搭把手，仍然抱怨全完了，再播种也来不及了。我爹一个人拿铁锹干哪能跟的上趟。村里两辆五十五（拖拉机）轮班犁地，其中一个半天就坏了。一个白天黑夜的干啥时候能轮到我家，再等下去十几亩庄稼地也长不出东西。我娘借了点钱坐车去镇上打听犁地的车。拖拉机师傅不干这几亩地，一听这地方偏远又挣不了几个钱。小四轮师傅来了，工钱不低，管好饭，烟酒不少。村里人坐不住了，也想请师傅帮忙，但年底才能给工钱，师傅要的是现钱。
我爹乐了，地里播了玉米，土豆，花生，红薯，年底有着落了。我娘又往外跑，不帮我爹忙和农活，她打听到给人帮工的活，有工头领着小工找活干，工头收取一定费用，余下的就是自己的。我娘和我爹商量，我爹出去打工，我娘在家忙地里活。年底我爹赚了钱给我们买了新衣服，我娘在一边心花怒放地数着钱，让我爹明年出去挣钱了买个自行车回来。家里陆续有了电视机，缝纫机，录音机，买了新家具。我爹在外面呆的时间长，好长时间才能收到他写的信，再后来连信也没有了。我娘说坏了，我爹在外面跑野了有人了。我当时小不明白什么叫“有人了”？就多嘴问了一句。我娘气急败坏地说：“”就是你爹给你找了个后娘，给你生个小弟弟小妹妹以后让你带他们，好吃的好用的都让给他们，懂了吗？”我使劲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地一直喊。我娘让我走远一点，看我又哭又闹只会惹她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