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敬远见她的模样竟似万般不愿意替云翩翩救治,抬眸又见她痴痴的望着自己,脸上柔情无限,心中一凛,随即一种焦急、惊恐、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涌上了心头。他甚至觉得觉得云翩翩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背叛了她,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但他却忘记了,“背叛”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他晕了头,他自责,他内疚,他的心又慌又乱,于是,有些话,便不经大脑思考,一字一句的蹦了出来“你……你竟是狠心不肯治她吗?你……你好不狠心,竟……竟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吗?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她快点死是不是,你以为她死了,我便会你在一起,是不是?我说过不会和你在一起便是不会你在一起,就算你不肯治她,就算她真的死了,我也不会绝对不会和你在一起……你这个丑恶乏味恶毒的女人!”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惊得呆了。过得一会儿,五六种声音同时响起,邢无虑是暴喝一声道“诸敬远,你给我住口!”海弄潮满脸迷糊之色,茫然问道“什么跟什么呀?诸大哥,你在说什么?”楚六瞳怫然变色吼道“诸敬远,你在说什么。你竟当无念是这种人吗?你,你有没有良心!”宋子建大叫道“大哥,还不住口!”但这种种声音夹在了一起,反而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了。
君无念但觉脑中“嗡嗡”直响,眼前金星飞舞,她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她的心冰凉一片,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娘,你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她从来就是云淡风清的这位一个人,但是这一笑中,竟带着一种诡异的妩媚,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我原便会救三妹,你急什么?”说着,抬头看了看月夜神殿的洞顶,笑道“我要看着真正的月亮,才好救她。你们在外面等我。”说着,风也似的向自己的房间飞去。诸敬远抱着云翩翩紧跟其后。
海弄潮见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伸出手来,抓住宋子建的手道“我……我好害怕,姊姊她……她的这个样子,好奇怪。”宋子建忧愁道“我很担心……”楚六瞳接口道“是的!”两人对望了一眼,眼中具是浓浓的担忧之色。海弄潮问道“你们担心什么?”惜墨唉了口气道“你难道忘记了先生当初说的话了吗?佛光普照大法凭的是便是她本身的真元之气。君姑娘她……她不一定能治得好翩翩。”
海弄潮吓出了一身冷汗,紧张的问道“若治不好三妹,姊姊会怎么样?”惜墨强笑道“应该不会怎么样吧。”海弄潮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仍是觉得心中怦怦乱跳。宋子建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她们吧。”说着几个人纷纷往外走去。
众人才行至月夜神殿门口的入口山坳处,便听到一阵凄婉之极的琴声和歌声“明明是月光如银,心中怎么薄雾浓云,纵是半夜凉初透,又何必魂梦堪幽怨,本该看破红尘烦忧,如今却是一寸愁千缕。山月不知心里事,谁怜我憔悴凋零。明明是魂牵梦系,心中怎么千山万水,独抱浓愁无好梦,不知肠断与谁同倚,若菩提树下镜空明,怎么能够憔悴度芳姿。谁怜憔悴更凋零,伤心无限看我人比黄花瘦。”
众人一惊,加步往歌声处走去,却见君无念长发飘飘独坐在悬崖之口,边上躺着云翩翩,月光之下,一袭青衣更将君无念衬托得瘦弱凄凉。诸敬远远远的站在远处,脸上失魂落魄。
君无念反反覆覆的唱了一遍又一遍,琴音冷涩幽咽,歌声如泣如诉百转千回。海弄潮和惜墨听得如此悲苦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海弄潮哭道“姊姊,你别弹了,别唱了。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只管跟我说就是。”君无念“唔”了一声,停了弹唱,痴笑道“好,你不让我弹,不让我唱,我就不弹不唱就是。”海弄潮向她走去,走到一半,竟再也走不过去,竟似碰到了一堵透明的墙体似的。她心中又急又慌,惊叫道“姊姊,你干什么?你……你让我过去呀。”
君无念笑着摇了摇头,抱着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旁边的人看到她身形不稳似乎随时就要坠崖的样子,莫不惊得捏了把冷汗。海弄潮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尖叫道“姊姊,你当心呀!”君无念摆摆手,笑道“不妨事……”她这个事还没说完,几口鲜血便狂喷了出来。
楚六瞳也吓得手脚冰凉,强作镇静,柔声道“妹妹,哥哥知道你心中难受,你有什么委屈,可以慢慢跟哥哥说。但别拿自己的身子出气,你若气坏了怎么办?……你三妹还等着你救治呢。”
君无念“嗯”了一下,她抬眸望向楚六瞳,凄然“哥哥,你真的很想我救三妹吗?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点点时间,让我,让我见我娘亲一面?”
楚六瞳强压下心头的种种不安,温言道“云姑娘生死一线,待你救了她,哥哥陪你去找你娘亲,好吗?”君无念又是嗯了一声,她转眸望了望海弄潮和宋子建,惨笑道“你们呢?你们也很想我救三妹,不愿给我一点时间吗?”宋子建虽觉得此事蹊跷,但一想到云翩翩会在24个时辰之内丧命,不由开口劝道“君姑娘,你的娘亲形踪不明,一时片刻上哪里去找呢?不如……不如你先救了云姑娘,我向你保证,以我丐帮之力,全力帮你寻找,你说可好?”
君无念愣了一下,缓缓点头,喃喃道“是呀,说的也是,叫我到那里去找我的娘亲呢?”
骤然之间,她扬头向天,凄怆无比的叫道“娘!娘!!无念多想见你一面呐!!”叫完之后,猛然将怀中的把琅琊古琴往地上摔去。这把琅琊古琴是当日阿依玛送给她的。一直以来,她都爱若性命,此时她这么一摔,人人吓得心中怦怦乱跳,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君无念长叹一声,声音清冷,对着海弄潮和楚六瞳说道“二妹,哥哥,我有一事相求。”海弄潮和楚六瞳齐声道“什么事?”君无念一指诸敬远,冷冷道“我死后,绝不允许此人去我墓地拜祭,否则,我死不瞑目。”海弄潮只觉得心口一滞,全身发冷,颤声道“姊姊,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六瞳和宋子建却是骤然变色,不及多说,双双呼出神兵在手,猛然向那堵透明的墙攻去。君无念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楚六瞳和海弄潮,毅然走向云翩翩,将她抱在怀中,慢慢运起功来。
海弄潮情知事态不妙,急忙也将神兵呼出,帮着楚六瞳和宋子建攻击那墙透明之墙。却听身后有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来不及了。”三人收手回头一看,只见邢无虑坐在推椅之上,脸上的神色又是悲悯又是同情又是难过又是羞愧。
海弄潮连话都说不全了,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来,来不及?”邢无虑轻声道“云翩翩伤势过重已然垂死,君无念要救她,只能用佛光普照之术中最高境界的起死回生之术。但她……她的功力不够的,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一命换一命。”
海弄潮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痴痴道“我,我,我竟把姊姊给逼死了!”楚六瞳呆了呆,发了疯似的向那堵墙撞去,边撞边叫道“妹妹,你别这么傻,总会有办法的,你别这样!”邢无忧长袖一挥,将他拉住,摇头道“没用的。这堵透明的墙便是护体神功中最高境界—生命之墙,生命不死,墙体不灭,墙体一灭,生命即逝!她……她心中已然全无求生欲望,所以才会用这么剧烈的方式来将你们隔开!”
骤地,有一个人影冲到了墙边,却是诸敬远,他凄然叫道“君无念!你住手,我向你磕头,我向你认错,我向你道歉,只是求你不要用这个法子来折磨我!无念,无念,你听到了没有!!”说着真的跪了下来,朝着君无念拼命磕头。
但是……
但是透明的墙体终于没有了。
生命不死,墙体不灭,墙体一灭,生命即逝!
君无念终于还是死了,她成功的救活了云翩翩,她松开抱着云翩翩的手,慢慢往后倒去,她向一片秋天里的残叶,慢慢的向身后的山崖飘落下去。
邢无虑大吼道“不能让她的肉身受损!”他的话未说完,诸敬远已然跳了下去,所幸宋子建和楚六瞳还不至于慌乱的没了分寸,两人这段时间苦练的指挥神兵之术发挥了重要作用。只见两把神兵化成一红一白两鹤,急速向崖地飞去,不一会,便将抱着君无念的诸敬远给平安的带了上来。
诸敬远的心,真是如万把钝刀在慢慢凌迟一般,他悔恨无加,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愁苦。如果说云翩翩的死令他有伤心难过惋惜心痛自责内疚等种种复杂情绪,那么君无念的死,则令他的心情单纯多了,他心里反反覆覆想的便是:“我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我这便要跟她一齐死了!”
突然之间,君无念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全都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了。
那个踏歌而来长袖飘飘,飘然若仙的君无念;
那个宁静平和,娓娓诉佛理的君无念;
那个豪爽饮酒,红霞上脸的君无念;
那个弱质纤纤,身姿卓卓却又消瘦单薄的君无念;
那个衣袂飘飘,双手合十念经感化梨树精的君无念;
那个笑靥若花,神采飞扬的君无念;
那个舍身救他,喂他吃水晶灵石的君无念;
那个双手抱膝凝望着月亮,轻声地哼唱的君无念;
那个温柔无际,为他遮风挡雨的君无念;
那个尖厉啸声,双目赤红魔性十足的君无念;
那个孤单茕立,神色凄楚的君无念;
那个与云翩翩、海弄潮搂在一起抱头痛哭的君无念;
那个面色苍白,哽咽哭泣的君无念;
那个全力救治大家,自己差点身受重伤的君无念;
那个泪珠莹然,忧郁万分的君无念;
那个我见犹怜,弱不禁风的君无念;
那个泪如泉涌,疯狂喊叫着:“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的君无念;
那个摔琴吐血的君无念;
……千千万万个君无念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向他重重的压来,当时她对他的情意,他漫不在意,此刻追忆起来,她所有的柔情蜜意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惊心动魄。
她爱他,他是知道和感觉得到的,可是,他爱她,他自己却是不知道也没有感觉到。直到……现在,直到……她的消失,他才终于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淡漠、刻薄和恶毒,他给她和自己挖了怎样一道的沟渠呀,那必定是满是荆棘和刺槐的。是的,他执着的固守着父母给他立下的婚约,是的,他不愿意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是的,曾经当初他并不懂得如何去爱她!所以,他们的爱,终究如同蝴蝶究飞不过的沧海,他们的爱,终究只留下破碎黑暗的幻影,他们的爱,终究无能为力虚幻凄楚。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