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花田,初见完美,迷人,细看之下,却开始不断显露出绝望的美感。
她记得衍说对她说过,所有关于向日葵的故事。
那是他说的最多的故事,故事里有他最崇拜的画家。
一百多年前。就在这片梦幻绝美的花海,异国男子形态佝偻,相貌萎靡,低着头不断喃喃自语。
顶着烈日的壮阔,用手上的画笔铺释成唯美与心碎。
在那强烈光线下,铬黄色的深意与湛蓝的平铺相互交错,所释放的艺术,错综复杂。
是略带神经质的美感与变化,异国男子的绘画天赋,执迷于用外表的痴狂释放内心的燥热,静默的神经中唤醒色彩知觉的潜在疯狂。
像遭受重创之后,脱颖而出的某种力量,在空中洒开不规则的思绪。
落在纸上,拼接成各种相似相近的暖黄,也画出了爱情轨迹。
站在他身后撑伞的姑娘,眼神中也有着与他同样的痴迷,同样的美。
就好比他对景物。
她对他。
都是一样执着痴迷。
用着同样的静默与注视,炽热与爆发,表现着对艺术与爱情的虔诚。
衍说对她说过,所有画家摩挲着画笔的爱意,就如同抬头直角仰望天空的视觉。
而站在异国男子身后的那位姑娘,也在慢慢地进入他充满不安与放纵的心。
缺失的左耳,空出了爱的忠贞与誓言。
在姑娘郑重地接受,他身体的这份血淋,同样也不顾晕厥与怯意地爱着。
那些撑起的阴萌,带去的清凉,盛开的爱意。
而在心灵,得以短暂安和之后。
爱情,只会转化成更为透彻的沉重。
因为有了开始,就已预示着更为残酷的决裂与离开。
听,异国男子用拿起画笔的手,拼命敲打门窗的沉闷。
听,异国男子一边涂撒着高贵的艺术,一边全力哀求着现实的苦楚。
姑娘最后,无奈吞下去的毒药,倒在他怀里。
何尝不是最彻底的无情。
再不能安慰他歇斯底里怒吼,也再看不到他最后喷薄而出的,倾泻在向日葵上的沉重色调。
那些渗至一茎一叶的痴,一涂一抹的迷。
那些近乎狂放的湛蓝,饱受压榨的铬黄。
旋转而成的深涡,嘶吼出的哀痛与嚎叫,有着想要吞噬一切的奔放与全盘毁灭的深沉。
再多的画纸,也无法承受住。
一个人对爱情,最后的希望尽毁。
就像后来衍说对她说。
他曾为她画的所有向日葵,实质上,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温暖。
良久,琪年脱离暇想。
蓦地起身,甩甩双臂,机械敲打着双腿,减缓因保持单一姿势,长久地注视着花海,身体上带来的持续酸痛。
才伸手新摘下不久的向日葵。
在些许拉扯后,仿佛已开始呈现出某种颓败,不规则断口处,流出浓稠的透明液体。
遗留在手心后,似乎变得炙热异常。
她慌忙丢弃着。
所有最残忍的伤痛,也向来都是以最美好的纯粹,为前奏的。
成长,更像是不断毁灭,也不断新生的过程。
但总有人无法被毁灭,就像总有人也无法能重生。
17小时前。
她竟开始渴望回到繁华优雅的巴黎。
在只身重返巴黎的路上。途中开机后,琪年主动给M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现在的位置,以及到达的具体时间。
听着电话中,M兴奋到有些颤抖的声音,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整个人沉默了一阵,用来适应这种熟悉的久违感。
M说的第一句是,
“琪年……一路安全么,你总喜欢这样不告而别……但我猜想你也总会惊喜地出现……”
他的语气充满了嗔怪,却也轻柔。
听起来更像是因为喜爱与看重,无可奈何地感叹。
她觉察到自己的眼睛,顷刻之间漫出的温热。
即使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心,某一刻,也总能重新柔软着。
公车,是她现在离开山路,最省力简便的方式。
M在路途中,打过来,又反复确定了几次,问询着时间,路线。
她也一遍遍耐心回复。
等到琪年挂掉电话,终于有些疲惫地靠在车窗边。
沿途回望,她看见一对情侣,在夕阳的微热中深情地拥抱,背后全是残垣荒废的断裂建筑。
那种拥抱专注持久,在颓败混杂的背景中,隐约弥漫着一种永恒的美。
她想,她会怀念这里。
所有正在离开,也终将会到达。
再见到M时,琪年给了他一个深切温暖的拥抱。
他的手指白皙而富有力度,在她的头发中来回摩擦,犹如安抚着一只在外流浪许久,终于回到家中的猫。
她异常温顺的耐心忍受着,即便戴在他手上那枚纯银制戒指,在头上咯出不太舒服的生硬感。
看着M身边随行前来一并接机的人,也觉得熟悉亲切。
M说,琪年,我们需要再在法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相信我,一切会变得重新完美。
M用了我们一词,强调着自身立场和态度。
有时候她会想。
其实他的内心,是需要她的顺从与感激的。
可惜,琪年从未这样做过。
2小时前。
她从长长的睡梦中醒来后。
裹着白色浴巾,洗了澡,再浑身湿漉漉地走出浴室,赤裸着脚踩在软软地毯上,头发温顺地贴近腰际,仍在吧嗒吧嗒地滴水。
单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胡乱地翻着摆放在房间DVD机柜上的碟片。
琪年很快被这样一张碟片的封面深深吸引。
裸露着的人体背面弯成优雅的弧线,被黑暗吞噬镂空。飘零成散在空中的血色花瓣,消磨在光与暗的边缘处。显出的坚毅轮廓,优雅体态。
甚至让人无法识别出,人物的性别。
唯一能确定的,这样的画面。
她感到内心,有着为之触动的美感。
Perfume。香水。法国文艺片。
Greneuille,是唯一主角。
影片接近2个多小时的长度。
琪年坐在沙发上,看完的时候,发现沙发上窝出了一个浅浅的洞。
起身随手脱下浴巾。
看着片子的最后,Greneuille形只影单的背影。
心中好似碰触到某种更为坚硬的冰凉。
电影旁白说,如果他愿意,凭手中的香水,整个世界都将为之倾倒,可他无法使自己如常人一般,爱与被爱。
所以结局的死亡,亦是另一种重生。
电影结束时。
琪年已经换上了一袭白色的长晚礼服,镶着独特的青花瓷纹理,缀以色泽明净的钻石。
这样的服饰,需要搭配上很尖很细的水晶高跟,踩在华丽柔软的地毯上,才足以被衬托。
喜欢在浅色咖啡的眼影上,用深金色勾边。
这样的双眸看上去,会再多出几丝妩媚与别致。
耐心地抹上两种深浅不一的粉色唇彩,第一层打底,第二层提亮。
最后,不忘关掉电视机与DVD机的电源。
她转身接听,连续响了10分钟的电话。
“苏小姐,专车已经在酒店外等候……M先生也在车上,负责定妆与服饰的人员也已到齐……”
挂掉电话,关上房门。
房间中Chanel No。5的味道还在持续地扩散,弥漫。
上车后,琪年刚关好车门。
M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向她介绍今晚Party的活动形式,流程,出场人物与细微事项。
车上放着Jason Mraz的音乐,节奏感强烈,听上去欢快,轻松,充满愉悦。
琪年一路默默地听记M的话,并不多言。
巴黎之夜,永恒的主题,是时尚与狂欢。
《ONE》作为巴黎数一数二的顶尖潮流杂志,每个月通常都会举办一次聚会,再邀请其他各个杂志的优秀主编,首席摄影师,旗下的模特与部分新人。
当大批记者,不断闪烁着手上照相机的镁光灯。
众多保安,有条不紊地维持着现场异常拥挤,喧嚣的人群。
琪年感到自己的左耳,不断发出嗡嗡的耳鸣声。
这样的场面,她似乎远离有些时日了。
服饰师,在琪年原本白色的晚礼服上,系上一根深蓝色,镶有细小亮钻,纹理的腰带,更显比例与身材。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的五官因为服饰的衬托,显得更加熠熠生辉,自身难掩的桀骜气质。
强大的美感与生命力,已经能够最迅速准确地击溃每一个观看者的心房。
整个夜晚的焦点。
无疑是巴黎潮流时尚先锋的衣装,饰物。
美女和帅哥,反而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附属与载体。
在充斥着各种香味的场所里,在同样高端奢华的价格上。
与其说谁美,不如说谁更好地展示了美。
M带着琪年,一路担当护花使者,不断为她引荐,介绍。她握着红色的高脚杯,轻晃着杯中亮红色的液体,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充斥着热切的暧昧氛围下,逐渐变得冰冷。
法语自身略带的忧郁与低沉,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得僵硬,蓄势已久的低落情绪,正在被抬至内心躁动的高点。
琪年在热闹,繁华或人流量较为集中的地方,会出现莫名的或惶恐不安感,甚至想要迅速离开。
满足人群综合症的一切体现。
她已经记不得,之前从哪本书上看到这个新鲜出现的名词了。
但可以很好的解释自己现在的感觉。
在M忙着与ONE的杂志主编热切地交谈时,琪年偷偷地溜了出来,独自一人走到后面的小花园。
有些迫不及待地脱下高跟鞋,坐在发凉的石头上,稍稍松了口气。
再从花园里侍从的手上接过一杯酒,悠然地慢慢品味着。巴黎的夜,像是从杯中品出的,尽管甘醇微妙到一丝一毫,味蕾扩散的瞬间,仍会从记忆里勾出旧的苦涩。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冒然地拿起照相机,对着她进行不同角度的拍摄。
当照相机上的闪光灯,在有些黑暗的花园里,扑哧扑哧地亮着,像极了一次次盛开的烟花。
琪年也不生气,尽情尽兴地让他拍摄。
直到男人放下手中的照相机,走过来开始自我介绍。
Eric,《ONE》的一名摄影师。
两个人坐下来,竟意外聊得很投机。
琪年对摄影的画面与捕捉,特别的理解和见地,过去都是潜移默化地受着沉和的影响。
当然,这也让她与Eric之间多了些共同的话题。
直到M过来找她,见到Eric后。
他们像老朋友一样,相互拥抱。
经过M的进一步介绍,琪年才知道,Eric是《ONE》最好的摄影师之一。
也是之后,准备为她在巴黎拍摄写真集的摄影师。
Eric晃了晃手中的相机,欣喜地朝她笑了笑。
她听见M微醉地对她说。琪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新开始。
巴黎的Party狂欢夜,充满了曼妙各异的香水味。
而这其中,每种香水的味道。
更像极了一场自顾自的狂欢盛宴。
分为前调,中调,尾调。
前调像是引子,节奏短暂,轻快。
中调是主题,浓烈而漫长。
而尾调为延续,回味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