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琪年的法国深造计划,也加大强度,更为密集地实施了起来。
琪年,会在早上8点钟的时候,准时被助手叫醒。
喝下一大杯,已经准备好的加盐温开水,去楼下酒店的餐厅用餐。
9点,准时到巴黎大学。
M已为她安排好专门的老师,更为系统地加强表演和舞蹈的训练,以及部分声乐练习。
他是懂得如何不断打磨出,琪年身上的光的人。
将她原本天性中散发着的,会刺痛人的尖锐,让其变得即温朗明润,又独特的恰到好处。
他看着琪年,在巴黎更多的改变,心生期待,喜悦。
她早已成了M眼中。不可替代的美,像是独立存在着的艺术感,无与伦比。
给琪年上表演课的老师,Kane,来自美国,已上了年纪、
Kane是在自身最红的时候,从好莱坞退下来。
金色头发,眼睛狭长,喜欢画着细细眼线和淡蓝色睫毛膏。
琪年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散发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妩媚与高贵。
最动人的气质,也莫过于此。
这样的女人,像是波斯猫中的极品,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流露出的独立优雅,高贵冷艳,无不令人触动。
Kane的教学方法也是独树一帜。她让琪年学会体会来自内心各种不同的最细腻的情绪,再反应在表情里,过渡到肢体上。
观察每一部分的微小变化,并试图记住这种状态,再学会自由切换。
自身慢慢建立起,储放着各种不同情绪的巨大仓库。
她会在放映室,耐心地给琪年观看,讲解几百多种不同的眼神。
忧郁的,轻佻的,麻木的,喜悦的,从特写,中景,近景,到全景的整个状态的图片。
她让琪年试着学会一层一层地解剖情绪,再清晰地分层,隔离出不同的质感。
其实每个人最不同的特质,也莫过于情绪的表现方式。
Kane对琪年说,如果你试图掌握自己,在戏中的所有情绪状态,就该更深刻地了解到。所有最完美的爆发,更离不开游刃有余地控制。
首先。得学会不断生成,释放。
以此。才能更加冷静,清醒地旁观,脱离。
这一堂课的主题是苦痛的感知。
琪年站在阳光倾泻的房间,面朝温暖,体会Kane为她细致地描述。
微微刺痛,像被荆棘刺破手指的伤口,用嘴匆忙地吮吸,还未及心中,是轻轻皱眉的状态,嘴角带着淡淡的腥味。
儿时嬉戏,被门板碰头的疼痛,眩晕,耳鸣,发出细微地嗡嗡声,来不及说的抱怨,混着委屈和眼泪。
再长大一些时,血液中不安分的晃动,重重跌倒在地时,周围空无一人的无助,忍着伤痛,爬起,再默然行走。
撕心裂肺的哭喊,低沉哽咽地涕泣,旁若无人地流泪,自顾自的啜泣。
然后,究竟哪一种痛会更为透彻,会像烟雾一样弥漫,化成每个人都覆盖在心中的悲。
不过是心被伤得面目全非时,像坠落的烟花一样,散成一地狼籍的灰烬。
心中牵动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生硬扯着心脏,覆满住心房,绝望地窒息着,再绝望地掩盖着的。琪年感到自己眼睛的湿润,但并不模糊。
最后留下一抹最淡然的微笑。对。就是微笑。
Kane被她呈现出的笑容震撼,也没有再用任何言语评论,只是给了她一个长达一分钟的拥抱。
午后的巴黎,忙碌多于浪漫。
在完成高强度的舞蹈训练后。
Ray有时会等着她,偶尔一起喝喝下午茶,或是带她去巴黎大大小小的街道里的各种涂鸦,看看这些街头的随性艺术,是以怎样真实的心态在描绎。
他试着解说,让琪年从这些忘我的线条和不规则的画面中,一击即中地,看到情绪的本质。
陆陆续续,会对她说起关于自己的一些故事。
母亲是法国人,自打记事起,就再没出现过。
Ray从未亲眼见过母亲的样子,家里唯一一张关于母亲的照片。
是他刚出生的时候,母亲抱着他,表情看上去满是冷漠。
父亲是中国人,性格古板严厉,从小就希望他成为一名律师。
记忆中的家里,好像永远只有两个男人,气氛总是沉闷而生硬。
他甚至记不得,关于任何自己童年的记忆。
对于男人来说。
问题矛盾的出现,解决的方法通常是沉默,还有沉默之后的接踵而来的暴力。
他最先学会的,是不断地妥协。
就这样到17岁。
17岁的他,喜欢上了涂鸦。那些肆意喷洒的色彩,鲜活而富有生命力,在不规则的线条中来回变换着,触发了他灵魂中仅存的野性与自由。
父亲说,这是不务正业的散漫。
在几次劝说无效之后,便趁他睡觉的时候,走进房间,一声不吭地拿走摆放在桌上的所有的草图和喷瓶。
他流着泪,咬着牙,一动不动地侧头装睡。
等到关门声响起,起身看着窗户外父亲的背影,看着他把自己的心爱之物扔进街道尽头,最肮脏的垃圾桶里。
等父亲回来,锁好花园铁门的时候。
Ray便会翻墙出去,也顾不得垃圾桶内的酸臭。
重新捡回来的所有纸张,物品,都会细致地被反复擦拭干净,然后小心地摆放在床底。
这是属于他与父亲之间,经常性的循环,像一场没完没了的战争。
直到有天,他半夜练习,涂画调色的时候,被起身看见灯光寻来的父亲发现。
片刻对恃之后。
父亲狂怒地掀翻桌上所有东西,折断着的画笔,撕碎着的草稿。
一瓶一瓶的颜料,直直地砸向他,在四周的墙上,或地板上,溅起各种五颜六色的痕迹。
Ray已长成内心叛逆倔强的少年。
一言不发地站着,直直地瞪着父亲,不躲也不避。
等到父亲终于发泄完所有怒气,房间里的一切都重新归于平静的时候。
他手背上被划出了接近十公分长的伤口,一滴接一滴的,不断向外淌着血。
还不到天亮的时候。
Ray便清理好一些简单的衣物,带着刚结痂的伤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走的时候,最后一个动作,是犹豫过后拿上了那张与母亲的合照。
独自一人,在公园里的板凳上睡了一晚。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文身店在手背还未好的伤口处,文上了自己设计的涂鸦图案。
彻底遮盖住伤口。
后来慢慢结识了一帮朋友,从此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他曾亲眼看到父亲在附近的几条街墙,电线杆上,疯狂地张贴着关于自己的寻人启事。
父亲就在前面的不远处,一张一张地贴着。
等父亲走后,他会上前一张一张耐心地撕掉,揉碎。
心中涌现出阵阵报复的快感。
直到后来,他在远处,望见父亲一次比一次多的白发,迅速苍老的容貌,差点无法认出。
整整1年多没有回家。
直到Ray拿到了巴黎街头涂鸦比赛最年轻的Top one,用奖金在第18区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酒吧。
酒吧开张的那天,他偷偷地回家看了一眼。
父亲的身边多了一位陌生的法国女人,背影微胖。
于是,Ray再度仓皇地离开。
他也曾试图寻找过照片上的母亲。却总不知该从何开始。
白天的18区,有着异常寂静的街道。
像极了一条被搁在浅滩的巨鲸,表情绝望着,挣扎着,喘着粗气。
仿佛唯有夜晚,能让它重新呼吸,继续存活。
琪年发现自己心中愈来愈强烈的诉说欲望,并不是语言,而是逐渐被文字所取代。
她开始在白天,来到18区,坐在Ray的酒吧最偏僻的角落,开始试着用笔和电脑,记录下这些年内心的感受。
在体内积蓄已久的情绪,反复着,不断翻滚。
每一种内心的边缘感观。
像是找到了某种更为合适的出口,迫不及待地倾出。
她给这本书取名叫《唯暗之光》。
此时,琪年来到巴黎,已接近大半年的时间。
她感觉自己内心的某些,正在被这座城市的人和事,所改变。
即使速度缓慢,极其细微到,难以让人察觉的地步,可它仍确切地在发生。
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愈合,对,就是愈合。
巴黎。就像是一瓶香水。
随意组合变化万千气味的香水,让你心生膜拜,由衷赞叹。
它的前调是潮流,中调为繁华,而尾调却是无边的寂寞。
唯一永恒的,是对美的追求,从未停止。
这段话,是至亲沉和初次带琪年来到这个国度,这座城市,曾对她说过的话。
只是那时的她,远不足以理解这其中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