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大人。”宁徙盯他道,“是的,小时候你是很关心我,还救过我,我至今不忘。那次,常维翰摔断了手臂,也是你背他回的家。可你,如今却这样对待我们,咋非要置维翰于死地?”
宣贵昌坐到椅子上:“宁徙,我俩坐下说话。”
宁徙坐下:“你说。”
宣贵昌道:“你呢,也不要称呼我大人,还是称呼我贵昌哥好。我们今天平起平坐说话。咳,宁徙,你是不知道,其实我当这个理问也是好难……”他确实难,偌大的州府,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刑名诉讼他不得不认真勘核办理,否则是难以向上向下交代的。“官位好比春药。”父亲说过这话。可不,官位使他兴奋使他铤而走险使他贪赃枉法,可就是做贪官也难。挨骂事小侍上事大,自己贪得的钱财多半都孝敬了各级上司。与那些大贪官相比,他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只说省里的那赵宗允判吧,明里暗里多次对他狮子大开口,不久前,就又从他那里敲诈去上千两银子,他可以说是血本无归。他欲言又止,叹曰,“咳,不说我的难事了。宁徙,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的,我是真心实意爱你……”
宁徙犯呕,不屑道:“大人,民妇早已有了夫君。”
“可常维翰已不在人世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已不在人世了?”
“啊,这,他和押送他的那两个兵差都在二郎山摔死了。真的,已经查到了尸骨和公文。”
宁徙想,他是试探还是真话?难道他真以为维翰摔死了?如是这样倒好:“真的,他真的摔死了!”泪水下落。既是对不平人生的哀叹,也是做给宣贵昌看。
动了感情的宣贵昌确实不明常维翰生死,从汤县丞的密报看,他也许真乔装成和尚回来了,那么,就是有武功的他将两个兵差推下了山崖。他对宁徙这么说,确实是试探:
“宁徙,这都是天意,你也不要过于难过,我宣贵昌会关照你的。我早对你说过,非你不娶。”
“我乃一民妇,实是不敢高攀。”
宁徙想诱探虚实。
宣贵昌以为有戏:“宁徙呐,你我如今是远在异地的同乡,过去又两小无猜,怎么说是高攀呢。我宣贵昌定要娶你,我发誓,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谢谢你这么厚看民妇,只是,我一定要寻找到夫君的遗骸。”
宣贵昌哀叹:“贵昌在你心中的位置真不如维翰啊。咳,我说的维翰摔死了也只是推测,也许他还活着。不过呢,他是要犯,也许早就逃往外省去了,或者呢,他又娶亲了。”
宁徙察言观色,看来宣贵昌还不知道维翰的下落,试探道:“维翰命苦,即便是活着也是杀头罪。”
宣贵昌点头:“可不是。”目露真诚,“不过呢,本官可以帮他,当今皇上大赦天下,我想是可以免他死罪的。”说的假话。
宁徙半信半疑:“真的?”难道宣贵昌良心未泯?
宣贵昌道:“真的。宁徙,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他真的回来,我一定会念及同乡的份上全力帮他。”欲打探常维翰下落,擒而杀之。
“啊,谢谢你,他……”
老憨进门来,拱手道:“夫人,不好了,那锅蚕茧被桃子煮坏了!”
宁徙一惊,跟了老憨出门。走过书房门口时,老憨道:“夫人,你可千万莫相信这个狗官,他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他一直在门口听,担心夫人说漏了嘴,“那锅蚕茧没事。”宁徙松口气,老憨是在暗中保护她:“老憨,我还真是差点儿说漏了嘴。”老憨就对她耳语,宁徙含泪笑,听见书房里儿子常光圣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感慨万千。
宣贵昌不走,要宁徙请客。
为了早些打发他走,宁徙强颜设了午宴,把乔村长也请了来。乔村长好觉风光:“宣大人辛苦啊,恁么远跑来我们小荣村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好官啊!”给宣贵昌敬酒。宣贵昌一扫平日威风,恭谦道:“官民本一家,来得少了,今后还要多来。”喝酒,给坐在身边的宁徙敬酒:“宁徙,你能干,种地栽桑植麻,是我州府之楷模。来来来,本官,啊不,你贵昌哥敬你一杯。”宁徙恶心,应酬地抿口酒,巴望他快些滚蛋。
宣贵昌不急,这餐饭直吃到午后申时。
终于打发走宣贵昌,宁徙急跟老憨去了佛堂,眼目放亮发湿。来川路上,夫君挑的那装有祖宗遗骸、画像、种子等物的担子完好无损地放在母亲柳春的灵牌前,只可惜那些从家乡带来的种子都坏了。老憨对她说,他从县城回来遇见了躲在路边丛林里的常维翰,是他挑了这担子来的,他那土匪大哥孙亮一直为他保管着这担子。宁徙急着见到夫君,不等老憨说完,拉了老憨就走:“老憨,我们走,回来再摆放祖宗牌位。”
宁徙跟随老憨去了后山那“跷脚土地菩萨”的小庙前,四周的树子长得好高好密了,林梢透射下来天光。
常维翰从一棵树后闪身出来:“宁徙!”
老憨感慨欷歔,各自走开。
夫妻二人相拥而泣。
宁徙见夫君一身匪气穿着,哀叹:“维翰啊,你咋又去当土匪?”常维翰就说了去铜鼓山找安德全报仇无奈为匪之事,切齿道:“我这是官逼民反。想我常维翰壮志未酬,却被逼得走投无路,老子反了,就反了!”宁徙也生怒:“对,反了,我们都反了!”常维翰道:“夫人,你不能反,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家都得靠你。”
夫妻俩互诉衷肠。
宁徙让常维翰回家,常维翰难断:“老憨对我说了,他今日去县城遇见了那个程师爷,程师爷对他说,宣贵昌发了话,只要抓住了我,就有了杀那两个兵差的人证,就要将我就地正法。杀我一人倒也罢了,他还要来抄家,对我常家人一个也不放过。”宁徙道:“老憨也这样给我说了。”常维翰血红两眼:“宣贵昌,你等着,老子非灭了你这狗官!”老憨快步跑来:“老爷快走,山下上来了几个人,鬼头鬼脑的。”宁徙发急:“维翰,你走,快走!家里的事你放心,有我。”常维翰洒泪而别:“宁徙,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