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徙和老憨回到“常家土楼”已是入夜,女儿光莲和孙辈们都安好,放下心来。离家好些天了,赶紧去桃子屋里看她那一岁的孙儿常宗文。桃子点燃蜡烛,笑道:“他睡了。”她就将他弄醒,俯身亲吻他那肉嘟嘟的脸蛋:“我孙娃这么早就睡啊,啊——叽咕叽咕!”挠他痒处。常宗文喜欢奶奶挠痒,咯咯笑。她看着白胖的小孙儿,一身疲乏顿消。细娃儿瞌睡多,很快又睡着了。她狠实亲了宝贝孙儿几口,这才出门:“桃子,晚上要给他把尿。”桃子笑道:“夫人放心。”
夜里,宁徙躺在床上睡不着,方才亲吻孙儿的喜悦又蒙上厚重的阴霾,万般牵挂书林,怨恨也思念维翰,还想到盛才兄那要娶她的话。唉,这么大个屋子,这么好的鸳鸯床,自己却独守了这么多年,何时才有个男人躺在身边?不说啥鸳鸯共枕了,总得有个互相取暖的老伴啊。后半夜,她才恍惚合眼,做不完的梦。“嘎吱!”隔壁屋里有响动,半睡的她醒来,老憨和桃子住隔壁,他俩还在种啊,扑哧笑。又觉这声音不对,是开门的声响。他俩屋里有夜壶,不会夜半三更出门的,难道是土匪?赶紧穿衣下床,操了五尺长刀出门,贴墙轻步走到隔壁,发现桃子那屋门打开道缝,传出来老憨的鼾声,就喊:“桃子,桃子!”桃子醒来:“哪个?”她说:“是我。”桃子过来拉开门:“夫人,有啥子事?”她说:“这屋门啷个开了?”桃子警觉,赶紧回身去看床上,惊叫:“啊,宗文不见了!”跺足号啕。老憨被惊醒,见常宗文不在床上,穿衣下床,操了棍棒出门,见宁徙怒目盯他。他还从未见过夫人如此盯他:“夫人,我去叫家丁们追!”撒腿就跑。她一身瘫软,蹲坐墙边,泪如雨下。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发生了。常家的辈分按照“维光宗耀祖,德美正乾坤”排列,常宗文是常光儒和焦思弟生的幺儿子。他俩的大儿子赵礼易十三岁了,二儿子焦传十二岁了,都在重庆的学馆念书。焦思弟怀第三个孩子时,因练戏功而致流产,之后就一直没有怀上,不想,又怀上了。常光儒高兴说,如是儿子就姓常,叫常宗文。果然生的是个儿子。宁徙百般疼爱小孙儿宗文,就带来家里抚养。桃子没有娃儿,尤其喜爱宗文,时常带在身边。啊,我的乖孙儿,你可千万不能被土匪掳走啊。孙儿天真无邪的笑脸在她眼前闪现,咯咯的笑声绞痛她那心,泪涌眼眶,心里滴血,常宗文是常家的长孙儿,是她最疼最爱的心肝宝贝。桃子点了火把过来,哭成了泪人:“夫人,都怪我和老憨睡得太死了!”宁徙欲哭无声。铜鼓山的土匪没被全歼,二头目郭兴漏网了,逐渐恢复了元气。心狠手毒的郭兴很有心机,随时搬迁匪巢。铜鼓山延绵老远,古林覆盖,光儒又派兵清剿过,却是手抓蚊子——难以捉拿。郭兴曾被她击落马下,又被她儿子多次追杀,对他母子恨之入骨,放出话来,老子们是斩不尽杀不绝的,老子割腕洒血发过誓,定要为大哥大嫂报仇!现在看来,是郭兴摸来了,他是冲着她和光儒来的,天大的灾祸临头了!
祸不单行。“常家土楼”主仆人等打火把寻找常宗文一夜无果,京城都察院的魏大人派心腹送来了急信。宁徙看信后惨叫,泪雨滂沱。
来人说了详情,她那耄耋之年的父亲宁德功突然过世了。之前,他在太和殿向皇上秉言直呈,怒发冲冠斥责那个为贪官赵宗开脱罪行并诬陷他贪渎的萧太傅。回家后就倒了床,临终时,他面红气粗、浑身抽搐、痰声咕噜、双目圆瞪。宁徙清楚,父亲定是因激怒而中风了。后悔自己没有陪伴在父亲身边,否则父亲会有救的。魏大人那信中写道:“我等看了宁大人的遗物,唯笥中绨袍一袭,床头盐豉数器而已。皇上感叹,宁德功高行清粹,诋毁嫉言不攻自破也。遂封赐遗孀赵秀祺为诰命夫人。”来人说,去年,安徽歙县等十五州县大旱,宁大人奉旨赈灾,将自己的俸禄包括诰命夫人赵秀祺的饰物全都用于了拯救灾民。魏大人在宁大人的灵前哀号,苍天啊,这等好人这等好官,你咋就不让他多活些年啊!魏大人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离开宁府不久,刚跪接了皇上封赐的诰命夫人赵秀祺也服砒霜自尽了。宁徙知道,继母赵秀祺对她父亲说过,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她泪水糊面:“爸爸,您老一生坎坷,受尽磨难,女儿还没有给您尽心尽力尽孝,您咋就忍心扔下女儿走了啊。爸爸,女儿敬仰您,敬仰您一生正气、两袖清风,女儿定要家传后人!秀祺母亲,谢谢您陪伴我父安度余年,可您老咋就这么糊涂,咋就这么狠心地抛弃了女儿抛弃了书林抛弃了您的晚辈们走了……”
这双重的打击使宁徙快要撑不住了,她还是竭力挺住。她是这个家的掌门人,不能倒下,日子还得过,生活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