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徙听罢,犹如重锤砸心:“苍天呀,你咋不长眼啦!我那苦命的无辜的小孙儿……”
川东道台赵庚弟到达京城已是入夜,在紫禁城附近寻旅店住下,却难以入睡,眼前晃动着飞人和白发女养父母的音容。
他是在离重庆府一天多马程的居安镇遇见他们的。
穿民服进京的他策马过居安镇时,正值赶场。他就下马走,他身后的穿民服的护卫为他牵马紧随。这里属川东道管辖,街上摊铺夹道,人流如潮。他展颜笑,身为地方官的他一心希望当地繁荣。走至场镇中心时,街面宽展。护卫说:“大人,我们找家餐馆吃午饭吧。”他也饿了:“要得,填饱肚子再走。”目光被一招展的旗幡诱住,那旗幡缀有“焦屠夫”三个字,旗幡下是围满人的肉摊。他外公宁德功当年就是在焦屠夫家吃到人肉的,就快步走过去。肉摊案板内,一敞胸露怀的银须老者正挥刀剁肉,一老妇人忙着称肉。他有兴趣地挤进人群,观看老者熟练的剁肉功夫。老者问他:“这位客官,要瘦的还是肥的?”他笑说:“呵呵,看看,看看。”老者说:“看好哪块就讲,我给你割。”后面的买肉者将他推开:“你不买肉挤进来做啥子。”他就站在人群外踮脚观看。护卫说:“大人,我们去吃饭吧。”他说:“好。”心想,等人少了再去打问,他很想知道此焦屠夫与外公遇见那焦屠夫有否关系。他和护卫就在旁边的小摊吃豆花饭,不慌不忙喝豆花汤,看着那案板上的肉卖完,这才起身过去,打躬说:“敢问老伯是姓焦么?”老者瞠目说:“我不姓焦能挂这旗幡?”他更有兴趣:“请问老伯,你可知康熙年间的那个焦屠夫么?”老者拈须说:“那是我大哥,那阵子,这居安镇的人几乎死绝了。”盯他说,“你也晓得康熙年间的那个焦屠夫?”他点头:“我听说过。”原来眼前这焦屠夫是当年那焦屠夫的弟弟,他俩莫不就是外公和母亲给他说过的当年那焦屠夫逃至深山的小弟夫妇?再次打躬:“焦伯伯,焦伯母,可否到您们家里说话。”老者说:“来者是客,走嘛。”他就跟两位老人去了他们家,是个普通民宅。老妇为他和护卫上了茶水。他与老者摆谈,得知老者叫焦陵,老妇叫焦李氏。他说了他外公宁德功当年遇见他大哥焦屠夫之事。老者听后好感动:“啊,我听邻居说过这事,好官,你外公是个好官,他救了我大哥一命!唉,只可惜我大哥病死得早,我那侄儿焦达又死得冤。”他知道焦达冤死之事,斥责了贪官宣贵昌,追问:“焦伯伯,您大哥的小弟夫妇逃至了深山,是您俩吧?”焦陵点头:“正是。”叹道,“你呢,是我大哥恩人宁德功的外孙儿,我也就不忌讳了。实话告诉你吧,当年,这镇上那庄主霸占了我婆娘,咳,她,她就没有了生育。老子气恨不过,取了那庄主的人头,带婆娘逃进了武陵山。”他那心怦怦跳,有种渴盼的预感:“听说那山上有飞人和白发女?”焦陵点头:“那山上虎豹豺狼出没,我倒练就了一身上树的功夫,人些说我是飞人。她呢,吃不上盐巴,年轻轻就满头白发,人些说她是白发女。”他一震,两眼发湿:“您二老就是那山上的飞人和白发女啊,我就是那山上的飞人和白发女抚养大的!”焦陵夫妇都震惊,仔细看他,追问他年岁。他答:“我刚过不惑之年。”激动地说了他依稀记得的飞人和白发女父母抚育他的事情。说了那年冬日,大雪封山,打不到猎物采不到野果,他饿得奄奄一息,飞人父亲就割下腿肉煮给他吃,说了他五岁那年白发女母亲含泪将他卖给了赵家。焦陵听后悲怆落泪,焦李氏搂抱他痛哭:“儿啊,我的苦命的儿啊!为娘当初要不是为了给你父抓药救命,是不会卖掉你的。唉唉,也还好呢,你现在好好的啊……”护卫惊叹、感动,不想赵大人还有这等苦难经历,插话说:“您二老有所不知,您们抚养的儿子现今可是大官了,他是这川东道的道台大人。”说了赵大人深居简出、执法如山、爱民如子等事。两位老人都高兴,焦陵连声说好,焦李氏作揖道:“菩萨保佑,保佑我儿出息了!”他欣喜又悲伤,涕泪交加,向两位老人跪拜,感恩两位老人的无私抚养,感恩在大山里得到了人生的磨炼。两位老人很是内疚,说是当年不该抢他,真是愧对恩人宁德功父女了。公务在身的他不敢久留,对两位老人说,待他返回后就来接他二老去他府邸长住,为二老养老送终。焦陵感谢却不同意,说是故土难离。还说,他们无颜去见恩人宁德功父女。倒是叮嘱他去京返回后,得领了儿媳妇和娃儿们来居安镇,他们很想见到他们。他想,且答应下来,待他回来再说。给两位老人留下银票,洒泪而别,催马进京。
夜深了,疲惫的他终于入梦。
次日卯时,护卫叫醒了他。他匆匆洗漱,打马赶往紫禁城,登阶梯到太和殿丹墀下候见皇上。下起了霏霏细雨。已经来了不少的朝臣。都察院御史魏大人看见了他,过来打招呼,想对他说他外公和后外婆去世的事情又没说,待他见过圣上再说吧,仰天叹曰:“又是个阴雨天。”他拱手问:“魏大人,我外公咋没有来?”魏大人支吾说:“他呀,闲不住的命,怕是又奉旨外出办差了。”
管弦丝竹声起,群臣鱼贯入殿。不惑之年的乾隆皇帝在乐声中款步登阶,端坐到龙椅上。群臣出列叩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便是官位高的朝臣们挨个儿上奏,领受皇上的旨意。
赵庚弟的官位低,诚惶诚恐在后排候着,他对要向皇上禀报的事情成竹在胸,将如实说。刚才,魏大人提醒他,皇上近来格外关心巩固四川“改土归流”之事,让他做好禀报的准备。他知道,去年十月,四川杂谷地界的“改土归流”出了事,当地那土司苍旺,向梭磨土司勒儿悟和卓克基土司娘儿吉寻衅,清政府派员进行调和。可苍旺抗拒不尊,竟聚兵攻毁了梭、卓所属土民番寨,又私造枪炮抗拒“改土归流”。四川总督策楞和提督岳钟琪很是担心,杂谷地界延袤两千余里,是西南的大部落,一旦维州和保县被攻占,势将难治。立即调兵四千进行清剿。双方都有伤亡。最终,迫使其那里的四万余人归降。为恐再生暴乱,朝廷在杂谷筑了城池,设官派军驻守。
他这么想时,就听见太监宣他到殿前面圣,赶紧趋步到宝殿前叩拜皇上。皇上问了他移民诸事,腹稿在胸的他一一回答。乾隆皇帝又问:
“你以为‘流官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