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一共有三殿,前殿、中配殿和后配殿,祭祖乃大礼,在前殿举行。
主殿是重檐庑殿顶样式,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四周围石护栏,巍峨雄伟。一品以上官员及命妇能够登上三重高台,其余百官命妇分列于广场,整整齐齐,肃穆威严。
顾清漪站立于高台左侧,第一位是皇后,其次是太子妃、叔王妃,再到顾清漪,排在她后面的是朱氏为首的公侯夫人。右侧是各位亲王公侯,秦王的位置与顾清漪相对,时不时朝她看来,丝毫不掩忧虑。
太庙在承和门外,从皇后宫中出来,即便能够坐着肩舆,但也需步行进入,这会儿周夫人就不宜搀扶着她了,因此顾清漪是挺着大肚子走了一刻钟的,等到上了高台,已经是气喘吁吁,香汗连连,又被冷风那么一刮,脸色显得青白,十分难看。
然而这会儿礼钟已响,一身明黄蟒袍的太子意气风发地从主殿出来,与皇后并排而战,典仪宣布“迎神”,乐奏《贻平之章》。
太子代替皇帝祭祀,被典仪引导在各神位下跪,上香,行三跪九叩之力,王公百官、内外命妇随同行礼。乐止,奠帛、爵。行初献礼,乐奏《敕平之章》,舞干戚之舞,司帛跪着献篚,司爵站着献爵,司祝奉祝版跪在案的左边,太子宣念祝文,随祭百官命妇需跪听。
祝文冗长,一般需要读上半个多时辰,这才是大祭最辛苦的环节。顾清漪在之前的三跪九拜礼中只是勉强跪下来,此时已经力竭,若是再跪上半个时辰,后果根本不用多想。
往年在这个环节,皇帝都会恩赐老弱不支的功臣命妇前往配殿休息,武安侯的老太君朱氏便是其一。然而太子似乎要做到一视同仁,竟是有意忽视这个环节,并没有提出的意思。
察觉到太子有意无意投过来的阴冷目光,顾清漪心中便是一沉。
就在这时,队列中起了不小的骚乱,周夫人的声音随之响起,“老太君,您这是怎么了?还好吧?”
顾清漪连忙回头一看,原是祖母捂着心口倒在阿娘怀里,她脸色骤然大变,以前所未有的灵活速度走到祖母身边,“救心丸,祖母,您带了救心丸了吗?”
她心中焦急,连称呼都没注意,焦急地解下祖母腰侧的荷包,里面果然有备用地救心丸,她这才松了口气,倒出来喂祖母吃下,声音紧绷,“祖母,您好些了吗?”
朱氏抓住她的手,半眯半合的双眸却是缓缓闭上,似是已经力乏。
太子阴沉着脸走过来,“怎么回事?”
周夫人压下内心的厌恶和愤怒,忧心忡忡地说道,“今儿个天气太冷,又跪拜了几番,老太君受不住,心疾犯了。”
朱氏的心疾,是因为家中男丁一个个战死沙场而落下的毛病,连皇帝都对她体恤万分,如今太子却因为照顾不周让老太君犯病,已经惹来不少官员,特别是武官的异样目光了。
武安侯府满门忠烈,今年的武安侯更是戍守边疆,未曾回京过年,今日却因太子的不体恤惹得老太君犯病,着实有些过分了些。
太子的脸阴沉得几乎能够挤出水了,为了今日的计划,他特地让御医检查了朱氏的身体,都说能够撑下新年大祭,结果呢,祭礼才进行了一半人就受不了了,这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文武百官可不会觉得老太君惊扰祭祀,反而会觉得他不宽慈了。
情势比人强,太子不得不咬了咬牙,吩咐道,“送老太君前往配殿休息。”
朱氏紧紧地攥着顾清漪的手不松开,宫侍一时为难,他总不能掰开老太君的手吧?太子也看到了,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秦王妃,快松开老太君,莫要耽搁了祭祀。”
他百般算计就是为了今天,秦王害他没了孩子,今日他就要让他百倍尝之!
顾清漪被太子阴冷的目光看得寒毛耸立,脸色禁不住白了白,这会儿秦王跨列而出,道,“太子殿下,王妃八月怀胎,身体不支,还请太子准许她与老太君一同退下休息。”
秦王妃的脸色和老太君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若是没有老太君昏倒这一出,没人注意,也就这么过去了,到时候发生什么事都来不及了,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太子又如何能够拒绝?
就在他下不了台的时候,皇后开口说话了,“太子记挂皇父,只想让百官命妇替陛下祈福,倒是忘了周全,此时应该亡羊补牢才是。本宫看不少大人体力不支,便一同退下休息吧。”
姜还是老的辣,见计策不成,皇后来救场了。
明眼可见皇后的救场是成功的,因为文武百官的脸色多少柔和了下来,太子也知道势不可挽回,只能挽回名声,让宫人搀扶老弱大臣下去,至于顾清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配殿有专供休息地暖阁,顾清漪和老太君被一同送了进来,火红的银炭噼啪作响,融融的暖气充盈整个房间,顾清漪才觉得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连骨子里的寒意也渐渐抽离,终于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自从进了暖阁,老太君就松开顾清漪的手,此时正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毛毯,脸色也好了许多。
顾清漪担心祖母受凉,便把自己身上的毛毯盖上去,她才刚离手,祖母就睁开了眼,目光沉静幽宁,不像是才醒的样子。
或许,连她方才的不支,也是装的。是啊,秦王说过,老太君会帮她的。
被熟悉的目光盯着,顾清漪顿时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喊道,“祖母……”
朱氏撑着双手要起来,顾清漪连忙上前搀扶,然而她自个儿也是孕妇,连腰都弯不下来,那能够伺候人呢。
朱氏自个儿坐了起来,看着有些无措的顾清漪,指了指炕,“坐。”
顾清漪连忙坐下,下意识地要并拢双腿,腰背挺直,只是身体条件不支持,只能红着脸靠在引枕上,不敢看祖母的目光。
“你为何叫我祖母。”
事实上,自打在皇后的承乾宫起,朱氏就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顾清漪,总觉得她的言行举止让她熟悉,竟是与大孙女相差无二。华儿从小在她跟前长大,说话的语气、下意识的小动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位外侄女,分明是像极了大孙女。
以前见她也不怎么与华儿相似,怎么如今竟是大变了样。
顾清漪的心口砰砰地跳了起来,突然有种坦白身份的冲动,但是看了看祖母疲惫的面容,她还是忍了下来,祖母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
她攥了攥手,忍下心中的酸涩,哑声道,“我想替表姐孝顺您。”
朱氏目光一滞,脸上闪过一抹哀色,她的华儿……
顾清漪看到祖母脸上毫无掩饰的悲伤,顿时红了眼,泪珠控制不住地坠落了下来,秦王果然说得没错,祖母还是心疼她的。
她既是欣慰又是难过,又不愿意祖母哀思,胡乱擦着眼泪,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来,“是我不对,不该惹您伤心。”
朱氏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已经恢复了情绪,她的目光从顾清漪泪痕斑驳的双颊,移到她高高凸起的小腹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仿佛只是顺口一问,“可有不适之处?”
顾清漪一愣,缓缓露出了笑容,被泪水清洗过的双眸璀璨明亮,漂亮得惊人,“宝宝很乖,很坚强,一点也不闹人。”
今日一番折腾下来,顾清漪身体很疲惫,孩子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真真是最乖巧不过了。
她觉得,这个孩子,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