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柳云笙风尘仆仆赶到,一身柏青色短袍看上去干练不少,颇有些朝廷命官的样子。
他和苏芷打招呼,折扇一摇,眯眼一笑,那纨绔公子哥的气质就藏不住了。
“你去连云山找什么?陨铁壳子的出处?”柳云笙大步走进房间,好奇凑近苏芷。赫连明睿不在,他就丝毫没有避嫌的意识。
苏芷正在给某人打包行李,听到这个不太高兴,冲人翻了个白眼。
“之前我跟你说过,别告诉他我问你这个壳子的事情。你告诉他了?”
“没有,没有没有。”柳云笙急忙摆手,“他想知道的事情,他总有办法知道。我估摸着是白翰,他那天不也在场吗?”一边辩解,他一边好奇凑过去看苏芷手中的包裹,目露诧异之色,“这不是褚灵儿的活计吗?怎么交给你做了?”
“折磨我呗。”苏芷叹口气,感到口干舌燥,“麻烦柳大人给我倒杯水。”
就在半盏茶的功夫前,她被支使到这里打包行李。进来的时候褚灵儿正在叠某人的衣服。
她把事情一讲,褚灵儿冷淡地看她一眼,把东西交给她,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她摊上一堆活计,还得罪了个功夫厉害的人,某人不是折磨她是什么?
柳云笙倒了两杯茶过来,二人聊了会儿,只听门外白昭催促出发。
一辆马车,几匹马,五个人便上路了。
路上春风十里,风景宜人。苏芷和褚灵儿坐在车里,三个男人骑马。
苏芷半撩开帘子,偷听外面赫连明睿和柳云笙讲话。
那二人骑马并行,背影看上去无比美好,路人纷纷侧目赞叹。
看上去就是两个经天纬地的社稷栋梁。
然而说的话题却是,红春楼。
苏芷感到无聊,侧头看褚灵儿正襟危坐,也不理她,便打算睡一觉。
眼睛刚合上,只听褚灵儿幽幽说道,“如果你敢对殿下有丝毫不利,我就杀了你。”
声音温婉却带着杀意。苏芷搞不懂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是怎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她感到车厢的温度有些凉。
不过,这种威胁她听得多了,也就淡淡一笑,“悉听尊便。”
第一夜,宿在野外。
夜风有些冷,湖边蚊子多。
苏芷想睡在车中,被白昭叫了下去。五个人分散开来,在树下坐着。
苏芷冻得够呛,起身找柴生火。柳云笙拉住她,示意她坐下。
苏芷愣了愣,寻思片刻反应过来。这几个人宁愿被蚊子咬、被冷风吹,也不生火,八成是害怕夜里被偷袭。
“他得罪的人太多。”柳云笙用下巴指指赫连明睿,压低声音,“满朝文武里怕有一半都想弄死他。”
苏芷明白地点点头,余光扫见白昭和褚灵儿阴森的目光,正正落在她身上。
柳云笙也感受到了,咳了声不再说话,望向远处黑暗。
五个人里,只有赫连明睿若无其事地睡着了。苏芷恍恍惚惚盯着他,心里祈祷,千万别来什么刺客,她只想顺顺利利到连云山。
可总是事与愿违。
下半夜,苏芷和蚊子做了一晚上斗争,精疲力竭。就在她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异样的树枝抖动声,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摇醒柳云笙,而另外三人早已醒来,白昭已经握住刀柄藏在树后。褚灵儿蹲在赫连明睿身边,警惕地抬头看树冠。
风?
不是。
树枝一阵更剧烈的抖动,数十余黑衣人,齐刷刷从树上跳下来!
一时间寒刃出鞘,褚灵儿、白昭和柳云笙各自同几名黑衣人打在一起。
刀剑无眼,往苏芷脸上劈去。她捡根树枝挡住攻击。
没几下,那树枝便折断。
黑衣人趁势要砍,苏芷暗道不妙,转身只见赫连明睿给她扔来个东西。
是一把剑。苏芷接住,砍翻两个敌人。空当时瞥见剑身上的铭文。正是她在玉漱殿见到的那把,赫连明睿亲自铸造的宝剑。
锋利,顺手,重量刚好。她又砍翻两人,对这把剑爱不释手。
余光往身旁探测敌人,她不小心和赫连明睿对上眼,发现他正凝视着她,旁若无人,目光里带着些玩味。
这人遇刺了都那么淡定的吗?
她愣了愣神,只见赫连明睿身后突然闪现出一道冷光。
是一把剑!
她下意识飞身扑过去,把那剑打开,大喊道,“小心!”
喊声让另外三人都朝这边看来。可他们被包围着,脱不开身。
解除了眼前危机,苏芷把那人劈倒在地,责备道,“你空手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找个地方躲躲!”
某人好整以暇看着她,“本宫的剑给了你,自然是空手了。”
苏芷无言以对。
就在发呆的时候,她身后闪出一个黑衣人,提剑刺向她胸膛!
她正要躲,只感觉赫连明睿把她拉进怀里,淡淡的檀香气味瞬间将她笼罩。
那一剑,刺在他手臂上。
……
这五人都是功夫奇佳,很快便奠定胜局。
黑衣人逃了几个,剩下的要么死了,要么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白昭和柳云笙去审问活口,这边褚灵儿从马车取下药箱,给赫连明睿包扎。
赫连明睿止住她,对苏芷道,“你来。”
苏芷哪敢有怨言,乖乖过去帮人止血。好在伤口不深,没伤到骨头。不过接下来十几天,这条胳膊怕都使不上劲来了。
褚灵儿目光阴郁看着二人。
那边白昭和柳云笙交谈几句,把活口解决了。
柳云笙走过来,目光锋利,剑上还滴着血。苏芷有些惊讶,白天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看来是深藏不露。
“他们自己招认,是左相的人。”柳云笙道。
赫连明睿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柳云笙也跟着笑了,“你也觉得不对吧?左相那种老狐狸,不会轻易授人以柄。刺客主使另有其人。”
“你觉得是谁?”
“有可能是皇后。”柳云笙沉思片刻,“你去调查左相的案子,左相便有了刺杀你的动机。而嫌疑最小的,莫过于和左相不合的皇后。这样一来,谁也想不到是皇后派出的刺客。”
白昭跟过来,点头补充道,“这些刺客的身手,摆明了就不是来杀人的。”
“那他们来做什么?”苏芷好奇问。
她赞同白昭的说法。
这些黑衣人的功夫,不说很差,但想刺杀赫连明睿,很难。皇后不会如此愚蠢,连对手的功夫如何都不摸清,就派出刺客。
白昭冷冷看了眼苏芷,回头道,“属下以为,是皇后送个人证,意图让殿下给左相安排行刺的罪名,这样她就能坐看殿下和左相往死里斗。”
“你们想法挺多。”赫连明睿动了动包好的手臂,“皇后不会这么做。”
“为何?”白昭奇怪道,“左相偏向楚王,皇后应该很希望看到殿下和楚王的人相争。”
一时众人沉默,各自思索。
苏芷突然说道,“皇后的爹只是个知州,没什么势力,而且六皇子好像才有七岁吧?殿下或者楚王任何一方倒下,皇位都轮不到六皇子。所以,皇后希望殿下和楚王争斗,却不希望他们往死里斗。”
“你倒是很懂。”赫连明睿眸中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平静如初。
“过奖。”苏芷弯眉一笑。卧底多年,毒枭太太和少爷们演过太多这种剧情。她想不懂都难。
某人饶有兴致看着苏芷,“你说说看,是谁派来的?”
他知道她很聪明,可对形势有如此见地,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要说是来自豪门世家,白昭却查不出她的身世。
她的秘密,到了连云山之后会揭晓吗?他有些等不及了。他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温热起来。
苏芷想了会儿,有些茫然。
“楚王。”柳云笙接话,叹了口气,“楚王在逼左相破釜沉舟,和他绑到一块儿。就跟殿下逼我爹一个路数。”
苏芷恍然大悟。楚王以左相的名义派出刺客,左相再怎么洗都洗不清了。除了为楚王卖命,搞死赫连明睿,他已经没有活路。
她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温润的男人,手段竟如此凌厉不留情,跟赫连明睿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柳四,什么时候变那么聪明了?”赫连明睿揶揄。
“我笨过吗?我只是忙着享受生活而已。”柳云笙苦笑,有些哀怨地看着赫连明睿,“你把我从安乐窝拉出来,当什么明镜司少卿,都不给点补偿的?”
赫连明睿悠悠说道,“明镜司和红春楼只隔一条街。不耽误你享受。”
说到红春楼,柳云笙立刻恢复那副纨绔公子哥的样子,跟赫连明睿叨叨起那些姑娘来。
那边,褚灵儿把白昭拉过去,小声说着些什么。白昭脸色变得阴沉。
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
苏芷默默看着赫连明睿和柳云笙互相抬杠,觉着可爱,又有些担忧。左相这次定是要跟赫连明睿拼个你死我活,看来接下来的路,不好走。
可千万别耽搁她找人的事情。
……
去连云山要两天半的路程。
次日夜里,一行人宿在客栈。
苏芷跟褚灵儿住在一屋。褚灵儿从昨天夜里就没跟她说过话,此刻也并不理她。苏芷本来试图叫褚灵儿一起吃东西,却自讨没趣。
她只好抱着一盘子瓜子,坐到门槛上磕着,东张西望打发时间。
她看见赫连明睿站在院里。
月光照着他的身影,优雅而冰冷。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这个人好像并不开心。
心里悠悠那么颤了一下。
想到昨天夜里他把武器给了她,还为她挨了一刀,苏芷突然有点愧疚。本来他不会受伤的,都是因为她走神。
想到这儿,她走下楼去,打算和他聊聊。
白天,柳云笙和他聊得热乎,她发觉他其实不是那么冰冷。应该……可以聊几句吧?
苏芷本想拍拍他肩膀,可刚靠近,就被他的冰冷气场慑住了。她尴尬放下手,咳嗽一声,“一个人在这儿愁什么呢?”
某人闻声,也不回头看她,淡淡地说,“本宫在想,连云山上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