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照进来,苏芷却感到寒冷。
她趴在地上,青砖潮湿滑腻。药效太强,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她仍然无法动弹。
柳非烟悠闲地坐在案边喝茶。
“小贱人,你这双手给殿下脱衣服倒是灵巧得很。就是不知现在这样子,殿下看见了会不会恶心?”
现在,她好像柳非烟手底下的实验动物。任人宰割,无法反抗。
她明明有能将这女人敲碎的力量,却无法使用……
愤怒到了极点,她反而冷静了。
柳非烟不敢杀她。
是楚王的要求吗?
楚王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直觉地感到,他要利用她来对付赫连明睿。
看来她还有利用价值,死不了。
这判断让她感到些许安慰。
该死……这折磨什么时候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一次醒来,屋内鸦雀无声。
只见柳非烟站在墙根处,像是在听着墙另一边的说话声,神色紧张。
苏芷仔细听,果然,隔壁房间传来交谈,隐约可辨。
“王爷带着婉婉妹妹去游玩了。”苏听雪轻柔地说话,“明睿哥哥不如明天再来。”
苏芷心中一震,赫连明睿来了吗?
她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了那冷澈的声音。
“本宫在此等他们。”
竟然真的是他!苏芷眼睛蓦地亮了,一阵暖意弥漫到全身。
又听苏听雪说,“王爷要在外面宿一晚上,今儿回不来。明睿哥哥还是请回吧。”
没有回答。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是他……她太熟悉这脚步声了。
柳非烟瞟了一眼苏芷,脸上漫过惊恐神色。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芷的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甚至能闻见他衣服的味道。那股淡淡的檀香气好像就萦绕在她身边……
她忽而感到安全,指尖的疼痛似乎没那么厉害了。
快进来。她心里喊着。
终于,脚步在门外停住。
柳非烟着急万分,拉下一床被子,将苏芷蒙的严严实实。
一秒。两秒。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好似被冻结在了门外。
没有动静。
苏芷屏气凝神,等待着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的香味和体温将她覆盖……
他会进来吗?
刚才她看见,她被柳非烟绞落的一缕头发,被人无意踢到了门缝里。
他能察觉吗?他会猜到那是她的吗?
时间焦灼地流逝,只听门外响起一个慌张的声音,“王妃,不好了!皇上他……”
“皇上怎么了?”
“皇上突然昏迷不醒,太后让王爷进宫侍疾!”
话音落,一片寂静。
随后,门外的脚步声又响起,越来越远。
苏芷听着他离开,身体突然凉下去。
别走!我在里面……我在里面啊!
她想叫,但用尽全力,声带依旧软绵绵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听着脚步声消失在远处。
良久,柳非烟拉开被子扔一边,明媚地冲她笑,“看吧,太子根本不关心你。”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大局面前,你连地上的烂泥都不如。”
苏芷脑袋里一片混乱。失落,恍惚,好似做了一场美梦,突然被人叫醒。
他走了?
她心口抽了一下。黯然地想,也是。他是太子,他心中有许多事情比她重要,皇位,天下……
而且他不知道她在这里。他离开,没什么不对。
她无法责怪他。可为什么会有些难过……
下一秒,她感到头发被扯开。
柳非烟摘下她头上桃木梳,放在她眼前的地上,笑中带着嘲讽,“太子眼里,你只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玩具。”
“如同这把梳子。我要把你们……踩在脚下。”
柳非烟踩到那桃木梳上面,鞋底用力。眼中充满怨毒,仿佛这梳子是她此生最大的敌人。
木头承受不住女人的践踏,发出咯吱声响,脆弱得仿佛随时要断裂。
苏芷心头蓦地一紧。是赫连明睿把梳子轻轻插上她发髻。他说,她是他的宝贝。他眸中的温柔,她看得分明……
某种难以抑制的情绪突然上涌,驱使着她。手臂竟然向梳子的方向动了动。
她要把她的宝贝拿回来。
她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她的东西。
颤颤巍巍地,指尖碰到了梳子。
柳非烟诧异地看着她,旋即笑得更加恶毒。
“药效这么快就过了?”柳非烟微微抬起鞋跟,踏上她的手指。
啪!
手指下的梳子断成两截。
指骨错开,手指被扯断了一般弯折,剧痛传遍全身。
柳非烟抬起脚,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她开怀笑着,目光对上苏芷的那一瞬,笑声戛然而止。
苏芷的眼神冰冷至极,带着化不开的杀意,让她有些害怕。
突然,门被推开。她听见那个温和的声音。
“住手。”
闻声,几个侍从立刻连滚带爬到门口,朝来人跪下。
苏芷余光扫去,只见赫连辰苍走了进来,金带锦袍,俊朗如同一块美玉。
……
皇城门下。
赫连明睿突然勒马停住,在驰道上来回慢走。
白昭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殿下脸色阴沉,又不敢上前问,只好在一旁候着。
旁边经过几个大臣车驾,有人正想喝斥别拦路,探头一看,见马背上的人是太子,立刻笑吟吟下来请安。赫连明睿并不理会,好似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无法自拔。
等了半天,白昭实在着急,策马上前问,“殿下,为何不走了?”
皇上现在昏迷不醒,必须立刻赶到皇上身边。否则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太子又不在现场,恐怕被太后和皇后改了遗诏……后果不堪设想。
听白昭叫他,赫连明睿这才回过神来,冷冷道,“我们被楚王摆了一道。”
白昭愣了愣,寻思片刻恍然大悟。
皇上,压根没事!
要是真有了事,楚王府的差役肯定会悄悄告诉楚王,而不是当着殿下的面说“皇上突然昏迷”。
毕竟,若殿下蒙在鼓里没有行动,而楚王提前赶到皇上身边,这对楚王是最有利的。
当着殿下说,目的无非是把殿下从王府骗走……
“殿下,楚王的人假传皇上出事,其心可诛,要不臣找人参他一本?”白昭一股子恼火,却也纳闷:殿下心思一向缜密,怎么竟被这拙劣的谎话给骗了?
“弄不倒他,没意义。”赫连明睿抬头望着云。良久,勾了勾唇,语气带着些自嘲,“白昭,本宫这几天,是不是很失态?”
岂止是失态,简直魂不守舍,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了。白昭心里叹气,诚恳道,“殿下为了司玺的事情,有些操心过度。”
见人不语,白昭索性直抒胸臆,“司玺救了殿下,但殿下不应为此让她成为软肋。楚王说不定会用她威胁殿下。”
他对苏芷有些愧疚。但比起殿下的大事,苏芷算不了什么。
若要她牺牲才能成全殿下,他二话不说就会杀掉她。
当下最保险的办法,要么把人救出来,要么把她杀死,以免她被楚王利用。
白昭踌躇片刻,又低声道,“楚王府戒备森严,高手众多,以臣的能力,不能把司玺救出来。但……”
他没说下去。他相信殿下懂他的意思。
救出个大活人不容易,但杀人就简单得多。
赫连明睿挑眉看他,神色冰冷。
“你觉得,本宫将她用作弃子?”
“臣不敢妄言。一切全凭殿下决断。”白昭垂首。
他敏锐地捕捉到殿下眼中那一丝犹豫。
殿下从未因女人而犹豫过。在宫闱的腥风血雨中生存多年,白昭懂得,犹豫就意味着死亡。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因为迷恋一个女子,而将多年的苦心经营抛弃,甚至失去性命。他恳切道,“大敌当前,臣以为殿下应当有所取舍。
“若本宫舍不掉,当如何?”赫连明睿眸色暗沉,定定看着白昭。
回来的路上,他思绪一刻都没离开过她。
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知何时已经比许多事情重了。
这改变让他不安。
昨天夜里,他梦见她在他怀中,头发上有淡淡的香味。
他想起她不顾一切去找他,明亮的眼睛像是在对他说某个不离不弃的誓言。她纤瘦的身躯将他背上岸,为他去面对左相的千军万马。
夜半醒来,他发现她不在身边,失落和焦虑将他淹没。
那一刻他甚至怀疑,他会失去理智,因她输掉全局……
真是可笑。
他何曾变成过这种模样?
他揉揉眉心,回头对白昭道,“她不是弃子。”
白昭一惊,“殿下?此事不可儿戏!”
赫连明睿目光刺骨,冷冷落在白昭身上。
“本宫再说一遍,她不是。”
白昭被看得浑身发凉。
殿下说话从不重复。他把这句话说了两遍,意味着他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认真的。
任何人,都不能怀疑他做出的决定。
看来殿下已经把苏芷当作了心腹,同他们白家兄弟一样。
甚至,超越了他们。
白昭叹了口气。殿下的心意他没法阻止。他只能期望苏芷值得殿下如此信任。
他声音阴沉,“若是她背叛殿下,臣——”
定将她碎尸万段。
“她不会。”
赫连明睿平淡的说完,抽了骏马一鞭,向楚王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
“玩够了?”赫连辰苍看了眼柳非烟,平静得令人害怕。
柳非烟脸上有些惊惶,屈膝行礼。她知道苏婉婉是楚王要的人,楚王虽然允许她拿苏婉婉出气,却并不意味着她能叫别的男人对苏婉婉动手动脚。
她想辩解,但赫连辰苍似乎无意怪罪。他径直走到苏芷面前,看到她脸上面目全非,不由起了抹厌恶神色。
他喜欢摧毁美丽的东西。可摧毁之后,他又会讨厌她们。
现在这个女人,让他恶心。
他捏开她嘴,往里放了一些药沫。
苏芷被迫吞下那药沫,忍不住咳嗽起来,手脚动了动。
过了片刻,她坐起身,看上去万分虚弱,可眸子却明亮有力。柳非烟突然不敢和她目光接触,垂首站到赫连辰苍身后。
苏芷勉强拉起衣服,手指的剧痛让她没法做太多动作。她冷冷望着眼前的男人,“你说的证据,该告诉我了吧?”
赫连辰苍在案边坐下,柳非烟赶紧给人斟了茶。
听到苏芷问话,他抬起茶盏的手停在半空。
“你还真是对太子忠心耿耿。”
“楚王多虑。我只是好奇罢了。”苏芷不承认也不否认。直觉告诉她,楚王似乎有些嫉妒她对赫连明睿的关心。
只要她不作出太忠心的样子,或许楚王就不会加倍折磨她。
“本王不介意满足你的好奇心。”赫连辰苍抿了口茶。她不置可否的样子,让他有些愉快,“他明天早朝就要死了。而你将亲手为他掘墓。”
苏芷一愣,心下暗道不妙,楚王果然要拿她对付赫连明睿。
见苏芷神情有变,赫连辰苍又感到那股火在心头复燃。
她仍在担心太子。
他真想知道,她能为太子牺牲到何种地步。
赫连辰苍温温笑了笑,看向柳非烟,“告诉苏姑娘,十天前你在重华宫看到了什么。”
柳非烟盈盈上前对赫连辰苍福身,俏脸上挑起一抹冷笑,“我看见太子在施厌胜之术,诅咒太后。”
话一出,苏芷有些懵。电视剧里针扎小木人的场景出现在她眼前。柳非烟的意思是,赫连明睿用这种可笑的手段诅咒太后?
这事情不像是他能做出的。
太子与太后不和,是皇城众所周知的事。他有谋害太后的动机不假。
但这手段过于愚蠢。
“证据呢?”苏芷追问。
“证据?”柳非烟款款走到她跟前,抬手想打她。想了想赫连辰苍在,柳非烟忍了下去,冷笑道,我就是证据。”
“你空口无凭,如何做得证据?”苏芷也回敬人一个笑。
她脸上伤痕累累,让这笑看上去颇为吓人,柳非烟冷哼一声,立刻移开目光。
赫连辰苍起身走到苏芷面前,温和地看着她,“你也是证据。”
“我?”苏芷疑惑的看着他。被他居高临下的气场一罩,她不由自主向后挪了挪,扯得身上伤口一阵疼痛。
赫连辰苍欣赏着她痛苦的神色,继续道,“那天夜里,你看见太子在施厌胜之术。木人上,写着太后的名字。”
语气笃定,不像是询问,反而像是在叙述一桩事实。
苏芷突然明白了。楚王,要让她作伪证!
她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旋即又冷静下来。
白翰说过,楚王做事深不可测。
楚王让她作伪证,一定是拿到了她的把柄,料定了她无法拒绝。
想到这里,她心中忽而升起一股寒意,问道,“楚王凭什么说我看见了?”
赫连辰苍掂起她下颌,目色温润,“因为,我喂你吃了毒药。”
苏芷蓦地想起刚才楚王放进她嘴里的淡黄色药沫。她还以为那是静女香的解药!
“骨头上是不是像有针在穿刺?”他看着她微笑。
确实……苏芷感受到了。
很明显的穿刺感,不痛。一阵一阵的,非常清晰。
不是幻觉,不是心理暗示。
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她想起来了。
这毒,名曰“五日催命”,服用之后四到五天发作,届时浑身骨骼化水,整个人会烂成一滩肉泥。
她之前为红春楼的姑娘去求叶孟奇医治时,就在白露观见过中了“五日催命”的倒霉蛋。
叶孟奇医术高超,奈何没有制造解药的稀有药材,只能开些催眠药方,让那人死得不太痛苦。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在睡梦中,渐渐融化成一具人形皮囊……
“看来你识得此毒。”赫连辰苍见她眉头紧皱,笑得更加温柔,“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解药,只有本王有。”
选择很清楚了。
她帮他,就能活下来。
他真想看看,眼前这个小女子,会不会为了赫连明睿牺牲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