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从白昭身后探出头去。
对方的声音她很熟悉。她肯定在某处听过。可她目光顺着那刀尖一路向上，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夜色黑暗，借着月亮的微光，她仔细端详片刻。
马背上是个鬼魅般的男子。
面色苍白如死人，听声音不到三十岁，皮肤却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松弛，眼袋耷拉下来，眼珠混浊。
脸上挂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渗人。
她敢肯定，这个人，她不认识。
她戳了戳白昭，小声问，“这人是谁？”
白昭不答。苏芷感到白昭的背僵硬了片刻。他大指抵住刀柄，随时要将刀拔出鞘。
看来紧张的人不止她一个。
苏芷打起十二分精神，大声说道，“这位壮士，你认错人了吧？奴家姓李，今天和家兄回老家，路过此处——”
不等她说完，那鬼魅般的男子咬牙切齿道，“苏婉婉！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你！快快下马就擒，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苏芷心中一惊。这个男人，认识她？
而且看起来，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自己何时惹到过这样一个人？苏芷完全没有印象。
“废话少说！给我上！”男子大声下令，他身后的人立刻将苏芷和白昭团团围住。
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白昭突然翻身下马，长刀一挥，斩向马腿。顿时几匹马翻倒在地，包围圈露出一截空隙。
“走！”白昭大喝一声，一脚揣在马屁股上。
那马大惊，载着苏芷，扬蹄冲出包围圈。
苏芷下意识抓住马鬃，回头只见白昭跟那群人开始了白刃战。
白昭的功夫确实了得，但这帮人身手也不简单，他以一敌多，恐怕凶多吉少。
她来不及多想，抓住缰绳，调转马头，又朝那堆人冲去。
她本想把白昭拉上马，一同跑路。怎想那群人不是吃素的，被惊马踢翻两人后，另一人立刻挥刀斩破了马肚子。
马悲鸣一声，翻倒在地。
苏芷从马背上滚下来。白昭见她回来，皱了皱眉，伸手把她拉起。
“你回来做什么？”白昭刀刃向外，严厉地问。
苏芷笑了笑，“殿下让你看好我，你就这么把我扔了，不怕殿下怪罪？”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白昭冷哼一声，从靴子侧面抽出一把短剑，扔给苏芷。
“拿着。”
“好家伙。”苏芷接住。短剑很沉，剑脊很厚，刃口却薄如发丝，一看就是好剑。
手里有了兵器，苏芷就完全不慌了。她和白昭背靠背，与十余人的包围圈对峙。
“给我砍死！”为首的男子突然叫道。
“大人，主子要抓活的。”他身后有人小声提醒。
男子沉默片刻，勾起一抹恶毒笑意，“那就抓活的。等回去了，我让你们生不如死！上！”
一声令下，袭击者们凶猛地扑过来。
一时刀光剑影，苏芷和白昭互为犄角，打退几波进攻。
“白翰说你功夫不错。”擦肩而过时，白昭冷不丁说了一句。
“过奖。”苏芷踢开一把砍向她的刀，有些得意。要是今天没来大姨妈，她的功夫会更精彩。
白昭扫退三人，余光瞥了苏芷一眼，眼底闪过些惊异。
这女人的功夫确实了得。
她的套路奇特，招式简单，野蛮，丝毫没有节操可言，但招招致命……有些打法竟然连他都没见过。
白昭心中诧异不已，嘴上却依旧毫不留情说道，“呵。我看就是些三脚猫的功夫。”
“那你可真看得起三脚猫。”苏芷瞪他一眼。
这人，连夸奖人都这么吝啬的吗？
她突然能想象白翰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双方打斗一阵，谁也没占到便宜。
苏芷有些着急。对方的功夫虽然比不上白昭，但也差不到哪去。最可怕的是，他们人多。如果轮番迎战，单从体力上，就能把她和白昭拖垮。
打得越久，他们俩逃脱的可能就越小。
白昭也意识到了这点，趁双方火拼一轮之后的空隙，低声对苏芷道，“我打开个口子，你先跑，我拖住他们。”
“那你怎么办？”
“少问。”
白昭阴森地瞪着她。
苏芷撇撇嘴。好嘛……看来这人非常有信心。她是瞎操心了。
“我们到前面第一个有河流的地方汇合。”
她说完，趁着白昭踢翻三人的时机，没命地冲出去。
有两人要去追她。那两人没跑出几步，就被白昭踹翻在地。
没一会儿工夫，苏芷跑出老远。
听着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小，她停下回望。
远处只见闪烁的火光，既不见追兵，又不见白昭。
她找了棵大树坐下喘气。休息片刻，她感到有些不对劲。
那些人怎么没追上来呢？
她下意识回头，来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只听万籁俱寂中，树梢上有簌簌轻响。
苏芷突然心跳加速，握紧手中短剑，轻轻离开树影。
旋即，树冠中跳下三道黑影，将她围住！
苏芷往后跃开。
定睛一看，这三位不速之客，正是刚才那拨追兵的成员。
“来者何人？”她持剑指向他们。
对方朝她步步逼近。为首的那个说道，“苏姑娘，楚王殿下请你前往一聚。”
楚王？
苏芷顿时冒了一阵冷汗。
聚个鬼啊……
她转身想跑，可那三人团团将她围住。
苏芷没法，提起剑向其中一个砍去。
这三人左躲右闪，也不拔剑砍她，看样子是想将她活捉。
僵持了一阵，苏芷感到体力不支。她的破绽越来越大，再来几回合，恐怕就要被生擒。
她回望跑来的方向，火光已经消失，不知白昭有没有成功逃掉……
出神的当儿，一条绳索突然套住了她的脚脖子。她被绊倒在地，很快，一个人上前摁住她，往她头上套麻袋。
苏芷用力挣扎，踢开一个人，很快又被另外两人按住。
她心道完蛋，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
只听砰砰砰三下，那三个袭击者纷纷倒地，后脑勺有血流出来。
苏芷呆了一阵。她根本没看清那三人是怎么倒下的。
她心有余悸看向白影，只见他轻轻落地，走到袭击者身旁，弯腰捡东西。
苏芷终于看清，他捡的是几发铁球。
袭击者是被这李子大小的铁球砸死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白影朝自己走来，苏芷感到一阵恐慌，蹬开脚上的绳子，抬手去摸剑。
“苏姑娘？”白影突然说道。
苏芷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定睛一看，白影竟然是在赫连韦真府上见过的那个……白衣卿？
“是……是你？”她放下心来，既然是南朝人，还是赫连韦真认证过的朋友，想必跟楚王没啥关系了。
白衣卿奇怪地问，“苏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苏芷心道这是我的台词。她说道，“先别管那么多，你随我去救个人。”
说着她麻溜爬起身，抓住白衣卿的袖子，朝来路跑去。
白昭可千万撑住了啊……
白衣卿一脸疑惑，跟着她跑了一会儿。
不久，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传进二人鼻孔。
白衣卿拦住苏芷，脸上写满警惕。
“前面危险。”
“我朋友在前面，被包围了。”苏芷使劲拽他，“帮个忙，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白衣卿叹口气，说道，“我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苏芷根本不理会，一溜烟往前跑去。白衣卿只得紧追在后面。
绕过树丛，一副地狱般的景象出现在二人眼前。
只见前方满地血迹，尸体东一具西一具，皆是身首分离。
有个身体被斩成两截，下半截只剩两条腿在抽搐。
那上半截身体，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向着白衣卿爬过来，手指碰到了他的靴子，嘴里喃喃说了句“救命”。
白衣卿立刻把尸体踢开。尸体滚了几圈，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
白衣卿往后退了几步，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苏芷见过许多尸体，此刻也感到不寒而栗。
她心有余悸望向前方，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站立在不远处。
整个屠杀场，只有他站着。
看样子，他就是那个刽子手了。
苏芷的心提到嗓子眼。
黑影似是听见了响动，转身看了看，随后朝他们走来。
苏芷定睛一看，是白昭。
他手里提着障刀，刀刃上粘满血迹，步伐沉重，踩在尸体上面。血被他踩得溅出来，他也毫不在意。
白衣卿眸色一沉，拿起铁丸。苏芷按住他，给他使了个眼色，旋即走上前。
白昭的衣服上全是血，浓重的血腥味让苏芷不敢大口喘气。她看向他的脸，只见他依然是那幅阴森严肃的表情，跟她离开之前没什么不同。
她松了口气，问，“没事吧？”
白昭摇摇头。
苏芷道，“刚才我问了，他们是楚王派来的。”她看了一眼那个脸皮耷拉的男子，现在此人已经身首分离，只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看向天空。
“这个家伙……是谁？”她问。
“刘尚。”白昭答。
“他？”苏芷惊讶，“他不是和左相一起被砍头了么？”
“并未。”白昭阴森地看着苏芷，“殿下知道他对你严刑逼供，便剥了他面皮，扔到城外。没想到，他竟然没死。”
苏芷再看了看地上那个头颅，顿时有些反胃。
确实，此人的脸皮，就像是缝上去的一般，松松垮垮，奇形怪状……
也难怪，他言辞之间，全是对她的仇恨。
夜风吹来，地上的尸体衣襟飞动，像是还活着一般。苏芷打了个寒颤，对白昭道，“我们走吧。”
白昭瞥了一眼远处的白衣卿。
“他是谁？”
“额，是洛阴王的朋友，刚刚恰好遇见他，就说回来救你……”苏芷越说声音越小。
白昭需要他们救吗？
她余光扫向地上的尸体。
看来是不需要的。
安心之余，她又感到一阵恐怖和好奇。
明明她离开时，白昭看上去并没有胜算。为什么现在，竟然把这些人全杀掉了？
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问，“这些人……你怎么做到的？”
白昭阴森地看了她一眼，“问题少些，你能活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