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火光突然烧红半边河岸。厮杀声响彻云霄。
苏芷被惊醒。她直觉地感到战争开始了。她四处寻找赫连明睿，管家告诉她，王爷没有回来过。
她和衣冲下去，在要塞中奔跑。防御工事运转正常，一切井然有序。她稍微放心，抓住一个小兵问赫连明睿在何处。
小兵茫然看着她，摇头说：“不知。”
跟来的管家见状，把她拉到一边，欲言又止。过了半天，管家终于小声对她说道：“殿下在楚王那里，还没回来。”
“没回来？”苏芷大惊。她第一个念头是他出事了。她必须去楚王的大营找他。扫视了要塞一圈后，她忍住。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她问。
管家答：“殿下是带陈将军去的，要塞里知道此事的……约莫只有我们几个家仆。”
“千万别泄露出去。”苏芷皱起眉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殿下身体不适，在房内休息。”
进攻来的太突然。恐怕赫连明睿也没料到。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万不可让军队知晓自己的主帅被困在别处。
“诸位将军若有军情要报，先递交到我这里，就说由我转交给殿下。不可让他们晓得殿下不在要塞内。”苏芷补充，“另外，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去探探殿下的消息。”
管家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转身去吩咐。
苏芷又在要塞内绕了几圈，查看工事布局。询问过几位下级军士之后，她大概明白，现在是晋王与五位藩王的军队在进攻要塞，而楚王退避三舍，按兵不动。战事十分激烈，隔着厚厚的石墙都能听见外面厮杀的声响。
她回到房间，从窗户眺望。河岸边，敌军用船搭起浮桥，欲大举渡河。己方用火石和箭矢阻击。有几处地方已经展开白刃战。
苏芷命人取来地图，秉烛查看。
瀚水河波涛汹涌，是瀚水关第一道防线。如若被突破，就只有山中要塞可守。
所幸进攻者为了保存实力，都未用全力，这几波进攻更像是五位藩王的表态，向晋王表明，他们有意合作一战。
真正的攻势，应该会在晋王发动攻击之后展开。
她望了望北方。田野尽头的军队没有动静。看来晋王在等待时机。
河岸应该能守住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要想办法加固要塞的防御，等等赫连明睿回来。
想到这个，她不禁担心起赫连明睿。
他只带陈皓去，说明他料定楚王不会加害于他。而且听楚王的说法，在晋王落败之前，他们是合作关系。
但就在他去与楚王会面的时刻，敌军突然进攻，未免也太巧了些。
苏芷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一宿没睡，以赫连明睿的名义，令几位将军呈上战报，大致了解了军力和粮草储备的情况。
粮草充足，工事齐备，她要做的只是守住要塞即可。苏芷松了口气。她指挥过许多小规模的战斗，但指挥一场几十万人的战争，她没有任何经验。不过只是守城的话，她兴许能应付。
天蒙蒙亮的时候，敌军停止进攻。
河岸没被攻破。
苏芷趁此机会休息了两个时辰。但很快，外面厮杀声又起。
有斥候来报信。来者面色苍白：“晋王的先锋部队已开始攻打关口北隘！”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南面敌军已渡河！李将军等折损过半，已率兵撤回要塞内！”
苏芷心口一凉。
战争正式开始了。
形势已万分紧急。她必须召开会议，安排防御对策。但赫连明睿不在，那些将军们会服她管吗？
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吩咐下去：“让各位将军在议事厅等候。”
苏芷独自来到议事厅。七位将军已在大厅内，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来回踱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阴沉不安的神色。
看见苏芷进来，众人惊诧，有人问道：“你来做什么？”
苏芷答：“殿下身体不适，遣我来与诸位商议。”
众将面面相觑，不是太相信。有人大声道：“这不是开玩笑么？”
苏芷早料到会这般，拿出秦王印信，对众人道：“殿下令我暂时主持要塞内军务。见此印如见殿下。”
还好赫连明睿把王印放在卧室，还特意告诉过她藏的位置。
将军们互相过了眼神，仍是狐疑。一人起身道：“虽有秦王印信，但让你一介女流来主持军务，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就是，这不是看不起咱们吗！”
“你还是回房绣花比较合适！”
几位将军不屑地笑了起来。
苏芷突然狠狠一拍桌子。众人看向她，表情颇不以为然。可下一秒，他们瞪大眼睛，表情凝固了。
苏芷背对他们，拉下自己的衣服，露出背脊。
背上一道道伤痕，狰狞恐怖。饶是这些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男人见了，都感到一阵疼痛。
“我陪伴殿下征战多年，留下这些伤疤。诸位将军身上的伤，可有我多？”苏芷用严肃地语气瞎编道。
男人们震惊地盯着她。疤痕确实是真的。他们全部人身上的伤口加起来，也没有这小女子多。但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女人竟然随秦王征战？
苏芷猜得他们的心思。她在特战队被擢升为队长时，也有些老油子不服气的。老不服新，人之常情。
于是，她把赫连明睿几年前打过的一些战役，统统拿出来说。赫连明睿跟她说过不少他的事情，苏芷对他如何打赢，了如指掌。
这么一说，将军们不吭气了。
“若非亲身经历，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有人小声对旁边的同僚嘀咕。
几个人点头。
但仍有个大胡子不服气：“我可不信。你们看看她这小身子骨，风一吹就倒，像是打过仗？我看她更像蹲王府里吃粮不管闲事的。”
“有空给你露两手。”苏芷端庄微笑。
干，要不是被封了功夫，她真想让他尝尝她小身子骨的厉害。
“你现在就露两手呗！”大胡子瞪着她。
苏芷一时哑然。正在尴尬之际，只听一位高个将军说道：“不用露了，我想起来她是谁了。”
众人看向他。
苏芷心中一慌。这人认识她吗？难不成是红春楼的常客？
可千万别揭她老底……
“这位将军——”她想止住他的话头，可高个将军打断了她，带着崇拜的表情说：
“半年前我在扶风郡主府上吃酒，见她射箭。你们猜怎么着？百步之外，她蒙着眼睛，一发射中了小厮头上顶的枣子！”
苏芷悬着的心放下来。原来这位大兄弟不是来拆台的。
大胡子和高个争执了一会儿。其他人看不下去，吼道：“得了得了，咱说正事！王妃，你说吧，这会咱要怎么开？”
苏芷见尘埃落定，松了口气，开始与众将商讨守备之事。
战事持续了十天，双方僵持不下。
依然没有赫连明睿的消息。
苏芷担心得要死，却又没法脱身。若要塞被攻下，赫连明睿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楚王肯定会对他不利。
她只能强撑着，等待转机。
有时候做梦，她会梦见他已经死去，醒来一身冷汗，对着孤灯冷月独坐到天亮。
又过了半个月。
要塞外飘起大雪。敌军暂停进攻，转为包围之势。
苏芷指挥排除了几次小的险情，将军们逐渐信任她。大胡子原本不屑的态度，也有所松动。
副将说，等再过一两个月，天气严寒，估计对方不得不撤兵。
可问题又出现了：北隘被晋王的军队攻破一次，虽然半天后夺回，可粮仓已被烧毁。
目前要塞里的粮食，只够支撑三十余天。
苏芷找几个将军开会，有人以为，只有强行攻打联军，正面击退他们。否则，一旦被围困至缺粮，必定军心动摇。
但立刻就有人反对：“我军人数不及联军四分之一，出去打阵地战，那是以我之短攻人之长，必败！”
“不如节约粮草，跟联军比比，谁耗得过谁！”
“你这是自寻死路。咱们缺衣少食，对面大鱼大肉，就算你乐意，你手下的兵能乐意？”
众说纷纭。
有人问：“殿下怎么看？”
“对啊，殿下的病怎么样了？咱快一个月没见着他了。”
赫连明睿依然没有消息。苏芷不能告诉他们真相，立刻安抚道：“殿下现在行动不便，不好来见各位将军。将军们的心意，我会转达给殿下。”
众人感到不对，但看到苏芷信誓旦旦的样子，都忍住没说。
散会后，一个姓刘的将军对另外两人道：“我猜殿下不在要塞里。”
那两人愕然，随即看看四周，到无人处商量起来……
苏芷回到卧房，看着空荡荡的床，心情沉重。快一个月了，依然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他到底在哪里？有没有好好的？
想到他可能经受的痛苦，她就心如刀绞。
苏芷滚到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这样她能舒服点。自从他离开后，她这么爱干净的人，竟舍不得更换被褥。她怕他留下的最后的味道也失去。
她把脸蒙在他的气味里面，自言自语：
“你快回来吧，我撑不住了。”
片刻后她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吉利，改口道：
“你一定要回来。我会撑到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