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林子他再熟悉不过。
幼年时与父兄出巡，在此停留两月。
恰是冬天，他随皇帝日日来林中打猎。他听说林中有仙鸟，浑身翠羽如玉石一般光润美丽。他想捉只回去送给母后。
他还记得皇帝笑道，“仙鸟没有，白狐倒是有。”
他晓得皇帝的心思。仙鸟虽美，又怎及狐裘温暖身心？
那时，他尚相信皇帝是表里如一的温柔之人……
那个月，父子俩天天往林子里跑，想给他们最心爱的女子弄一件白狐裘。
有天他被一只羽毛美丽的鸟吸引，与众人走散。
仙鸟很快非得杳然无踪，他来到一处山洞。
就是现在他要去的地方。
这座山洞……他敢保证，一定会让她吓得魂飞魄散，没命往他怀里钻。
赫连明睿不由勾起嘴角。
苏芷见他笑得阴险，觉得没好事。
他肯定是要发挥赫连家的优良传统，用最恶毒的法子惩罚她。
会是什么惩罚呢？
大冬天的，冷得要死，估计他没有兴致做那种事情。
那就是吓唬她了。
苏芷心里默默叹气，看向远处。
夜色深暗，寒风刺骨，一片白雪皑皑。
不一会儿，赫连明睿停下脚步，用下巴指指前方一块突出的岩石。
“知道那是什么？”他问。
苏芷仔细端详石头一阵，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她老实回答：“是一块石头。”
“你再仔细看看。”
苏芷仔细看了会儿，发现石头下面有一条宽缝。“是个洞？”
赫连明睿笑而不答，放下她，三下五除二刨开雪。
一个黑黢黢的山洞露了出来。
洞口不宽，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赫连明睿不作犹豫，抓起苏芷的手就往里面走。苏芷停顿一下，问他：“你就不怕是熊洞？”
这家伙，做事好像都不要命似的。
之前她还挺佩服他的自信和胆量。但自从喜欢他之后，这优点立刻成了臭毛病，害她老为他提心吊胆。
“你见过气味这么清新的熊洞？”赫连明睿把她扯进去，话里略带嘲弄。
苏芷闻了闻，洞里没有动物身上浓烈的异味。
反而有一股淡香，清幽，干净，像是中药的清香。
苏芷试着叫了几声“喂”，然后凝神倾听。
洞内没有反应。
哼，还真给这家伙猜对了。
她瞥一眼赫连明睿，只见对方得意地冲她勾唇。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她知道，他想要她崇拜地说句“你真厉害”，但她就是不说。就是不让他爽。
“进去就知道。”赫连明睿有些失望，加快脚步。
洞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黑暗。洞壁上长了许多蘑菇似的小东西，散发着荧光。这荧光虽微弱，却也足以让人眼看清洞里的事物。
很快，洞穴变得宽敞。
跨过一道天然石拱门，二人进入一个十米见方的洞窟。
洞窟中，那种荧光菇更多，光线比洞道里更明亮，仿如点着数百根蜡烛。
苏芷被这神奇的景象迷住了。
“太棒了吧！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她陶醉地抬头，像数星星那般数着荧光菇的数量。一十，二十，三十，……数到两百还未数完。
赫连明睿答：“小时候迷路，不小心找到这里。”
苏芷调笑：“你从上京迷路到殷州？可真有本事。”
赫连明睿笑而不语，指了指洞窟角落一块石台。
“你看，那是什么？”
苏芷应声看去。
石台四周长满荧光菇，中间……好像是个雕像？
她往前走了几步，睁大眼睛仔细看，不由心口一凉。
等等，那是个——
是个骷髅？
穿着衣服，盘腿坐在石台中央。头发整整齐齐挽起。姿态看上去很怡然……
她按捺住心跳，回头看看赫连明睿：“这是……谁？”
死人见的多了，她倒是不怕。
只是，她见过的死尸都是狰狞可怖的。
这具白骨看上去死得十分安详，让她有些疑惑。
赫连明睿的表情不太愉快。
她竟然一点都不慌？他都准备好抱住她了。
真是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他失望地说：“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他？”
有道理。苏芷点头，抓着一把好奇心，小心走过去查看尸体。
赫连明睿跟在她后面，非常不爽。
要知道，小时候他看到这白骨，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哭出来。本来他还想拿这个安慰她，现在……呵，说出来指不定被她笑话。
他胸闷头晕，站在她身后，百无聊赖看着。见她忙碌的小身影，猫儿一般伸手试探来试探去，又忍俊不禁。
他的女人，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等她玩够，就轮到他为所欲为了。
他要把她浑身亲个遍。
苏芷没察觉男人灼热的目光。她专心致志绕了几圈，没发现机关，就大着胆子伸手去摸。
白骨是个成年男子。身上的布料，已经烂的看不出颜色。
说明年代久远。
打坐的姿态很自然，也没有暴力掰动的痕迹，说明不是死后被弄成这样的。
最有可能，是他生前就在此打坐，然后坐化了。
难不成是什么世外高人？
苏芷把目光放到骷髅的手上。骷髅的左手食指，好像指着某个地方——
她顺着望去，看到一堵石壁。
赫连明睿也看到了。二人对视一眼，向石壁走去。
扒开藤条，只见石壁上坑坑洼洼有许多小洞，有的是空的，有的里面放着些奇怪的植物，几乎都枯萎了。
小洞下方放着些木牌，写着些字，可能是植物的名字。
多数都已经腐朽，看不清字迹。
小洞上面，有许多荧光菇，似乎是用来为植物提供光照的。
这是在搞园艺？
“这仙人还蛮有闲情逸致。”苏芷感叹。
赫连明睿拾起几个木牌看了看，认真地答道：“仙人种的花草，也非俗物。”
“什么意思？”苏芷好奇够过去看。
赫连明睿把一块木牌递给苏芷，指着相应洞中枯了的植物。
“天山王雪莲。”
苏芷应声看去。那是一团枯草，有些雪莲的样子，却比一般雪莲要大上许多。她抬头看了看赫连明睿，不禁有些惊讶。按理说他见过的宝贝数不胜数，什么东海蛟珠、西域血钻全然不放在眼中，这区区一棵雪莲，就能让他露出讶叹的表情？
赫连明睿了然一笑。“这可不是俗物。雪莲要经千年，才能长这么大。我在宫中只见过一棵而已。”
苏芷点点头。
她又查看了几个洞，什么琼花白玉草、龙血藤、玉蟾眼……全是她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可惜里面的正主已经枯萎，活着的不过是些野草。
她颇为惋惜地放下牌子，转身却看到赫连明睿捂着胸口，表情极为痛苦。
“你怎么了？！”苏芷心一下子凉了，冲过去扶住他。
“没事……”赫连明睿勉强说出两个字。
他浑身都在疼痛，所有内脏仿佛都破溃流血。叶孟奇说过他不能再用武功，否则……可为什么是现在？在这荒郊野岭，他的小女人该怎么办……
他甚至来不及想到他会死。他更害怕她出事，害怕她为他担心难过。他看了她最后一眼，充满忧虑。
一阵剧痛袭击心脏。他猛地抽搐几下，倒在苏芷身上。
苏芷没力气接住他，两人双双倒地。
倒下去的时候，苏芷怕他摔疼，下意识垫在他身子下面。
男人的身躯结实而沉重，砰地撞在她肋骨上。苏芷疼得冒汗，用了好大力气，才从他身子下面爬出来。她焦急地叫他名字，可他却没了反应，像是昏死过去。
苏芷吓坏了，探他鼻息，已是气若游丝。
她想起叶孟奇的话。叶孟奇让白昭在两个月内带瑶池雨露草回来，否则后果难料……
赫连明睿撑不了多久。
她惊慌又难过，紧紧抱住他，又唤了他几声。
仍然没有反应。
他就像死去一般，安静地睡在她怀里。脉搏和心跳都及其微弱。
她来不及多想，用他的佩剑刮开手腕。
鲜红的血潺潺流出。她掰开他的嘴，让血慢慢流进去。
既然她的血之前能为他止瘾，那么现在也能缓解他的症状吧……她慌乱地想着，等他睁开眼睛。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没用……
她的血不行了吗？
可是为什么？要是这样不行，她还能怎么做？她还有什么办法？
赶紧想！
赶紧想。
苏芷来不及给自己止血，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石壁上。
石壁上有那么多仙草……说不定会有瑶池雨露草！
对，一定有！
她起身跑过去，急急翻看每一个标签。心里问候了她能叫出名字的所有神祗。她是个唯物主义者，但现在她巴不得真的有神明，能听见她的祈求。她回去一定给他们烧一辈子香！
翻看了大半，终于有个牌子上，写着“雨露草”三个字。前面两个字看不清。看字形，有些像“瑶池”。
不管那么多了！
她往洞中一掏，掏出来一坨干枯的草，根须如葱，叶子形状仿如月季。
她想起叶孟奇的描述。
瑶池雨露草，就长这个样！
苏芷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但这草已经干枯，而且没有药引，不知还有没有药效？
她弄了一点嚼碎，将汁液喂到赫连明睿嘴里。
她期待又焦虑，等了一阵，没见他有任何变化。
是剂量不够吗？她又喂他一些。
还是不见任何起色。
看来是没用了。
赫连明睿的身躯渐渐冰冷。这是死亡的征兆。
苏芷脱下狐裘给他盖上，紧紧抱住他。
她想让他温暖起来。
好像只要温暖起来，他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