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枫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了苏芷最后一眼，颓然倒在血泊里，皮肤迅速变成死灰色。
苏芷浑身都在发抖。
“哥！”她大声叫着，却不能把死去的人唤醒。
她眼中突然冒出怒火，望向拿剑的人。这怒火冰冷没有温度，令秦宋忍不住抖了抖。
“他中毒了，我是为了我们两个能活下去……”一向自私的秦宋，竟然把苏芷算了进来。他实在是害怕她的愤怒，本能地想要安抚她。
但苏芷已经不能被安抚。
短短一天里，她经历了太多生与死。此刻她的情绪已经达到极限，如一座火山，即将爆发。
她拾起铁钎，不顾一切朝秦宋脑袋上砸。
秦宋挥剑挡住，眸中聚集起毒意。
“本来我还想留你一条命做我的见证人！但现在……”他趁苏芷挥舞铁钎的空挡，一剑刺向她的胸膛！
“你去死吧！”
这用尽全力的一击却并未击中苏芷。
因为，秦宋被苏枫的尸体扑倒在地！紧接着，黑影在他脖子上啃食起来。
哀嚎声里，鲜血飞溅！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芷愣住了。
她望着已经完全变成怪物的苏枫，终于绷不住，大叫起来！
苏枫的尸体听见声音，抬起头，只剩眼白和血丝的眼睛，怔怔看着她。
苏芷还在尖叫。她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她无法想象眼前这怪物就是她的哥哥。
半分钟前还对她温柔地微笑……
尸体站起来走向她，动作僵硬缓慢，可笑，可怕，却再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苏芷的脚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没法移动。
她望着尸体走向自己。
尸体的嘴里是从秦宋脖子上撕下的肉。血淅淅沥沥滴在地上。
浓烈的血腥味让苏芷一阵反胃。
尸体把手伸向她的脖子。
但她已经感受不到恐惧了。她只感到麻木，死一样的麻木。
她站在原地没动，叫了一声：
“哥……”
她多么希望他活过来！
尸体的手突然停住了。他嘴里的肉掉了出来。苏芷看到他的嘴角抽动，仿佛想要说什么。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听见尸体说：“快跑……”
尸体也站在原地，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仿佛在用力克制着某种本能。
苏芷感到身子一松，不由自主地朝甬道里跑去。
她感到尸体在追她。
某一瞬间她想停下来，和苏枫一起死在这里。
但她没有停下来。她想起苏枫的声音，他说：“你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眼泪顺着她的脸滑落。
她拼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进石碑密室。
她用力关上门。
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看见苏枫的尸体在门外，像野兽一般将灰色的手伸向她。
门关上了。苏芷将粗大的铁门栓按下。
这是一道沉重的石门，任何东西也进不来。甚至连指甲抓挠石壁的声音都听得不太清晰。
只有秦宋的哀嚎，越来越小，最后完全绝迹……
苏芷背靠着门坐下。她太累了。累到已经无所谓生死的地步。她真想永远睡过去……
她脸上挂着泪痕，望着密室中唯一的光源——
墙壁上那盏油灯。
油灯的光芒微弱，在这漆黑的石室里显得那么渺小。但苏芷却莫名感到温暖。
她看着油灯，仿佛看见有飞蛾扑过去。
她又感到脖子后面隐隐刺痛。
这刺痛愈演愈烈，突然戳醒了她。
她恍然意识到，她还活着。苏枫救了她。云二姑姑告诉了她可能逃出生天的密道。
她不能死！
她又想起赫连明睿。他用自己一条命，换了她一条命。
某种求生的渴望又在她心底燃烧起来。
苏芷起身，走向那盏油灯。
刚才她和秦宋寻找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机关究竟藏在何处？
苏芷四处摸索。墙壁依然纹丝不动。
找了很久很久，苏芷感到一阵绝望的烦躁。
会不会是云二姑姑记错了？
她又坐下，凝视着油灯的火焰。
或许她即将如同这盏油灯，慢慢地燃尽生命，死在这里……
但就在她看向火焰的时刻，绝望消失了。这火焰仿佛本身就有一种力量，能鼓舞人心。
苏芷望着火焰，仿佛看见一只血红的蛾子义无反顾冲了进去。
蛾子。
蛾子……
这景象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突然浑身一震，立刻跳起来走到油灯面前。
她用手凑近火焰。
就在火焰烧到她手指上的那一瞬，她听见墙壁里面响起一声“咔擦”声。
她屏气凝神。
几秒之后，墙壁向后面退去。
一条密道露了出来。
苏芷顾不上激动，她沿着密道向前走去。
密道顶部镶嵌着夜明珠，昏暗的荧光照亮了黑暗。
密道很长很长，苏芷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一处巨大的山洞。
洞中，是一道深渊。
和洪城附近的那道深渊如出一辙，黑暗，深不见底，仿佛通向地狱。
洞里再无其他出路。
苏芷浑身僵硬，站在深渊边缘。
她费尽心机找到的，不是生路，而是末路……
这深渊的崖壁上，不会再有赫连永煦接住她了。
她苦涩地笑了笑。
要往前走，还是后退呢？
后退已是死路一条。
苏芷返回密道，靠在墙壁上整理思绪。
比起那近乎无限的黑暗渊薮，这个狭小的通道让她感到安慰。
她冷静了一阵，蓦地发现通道墙壁上好像刻着些什么东西。
她凑近一看，原来是壁画密室里那些壁画的缩小版。
那只鸡，那只蛋，深渊里坠落的人正在思考……
苏芷突然浑身过电！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想法，让她激动地跳起来！
她有办法了！
只要她脑子里想着要让时间倒流，跳进深渊，说不定就能回到那段时间！
虽然不知能不能成功，但只能试一试。
苏芷又站到了深渊边缘。
身后已无退路。
她把脑内的情景复习了三遍，感到万无一失时，深吸一口气，朝深渊的黑暗跳了出去！
……
黑暗。
无止境的黑暗。
苏芷仿佛听见有人惨叫。
“赫连明睿！你不得好死！”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迷迷糊糊想睁眼，却发现脑袋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一般。
很快，那人的叫声消失了。
苏芷感到有人拉开了她脸上的布。
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适应了好一阵，苏芷终于看清，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脸。
一张非常俊美的，男人的脸。
“你是谁？”她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电视明星？
她怔怔看着男人。男人也看着她。
他的目光混合着复杂的情愫，惊讶，温柔，痛苦，喜悦……好像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写在了他眼睛里。
苏芷忍不住说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男人身后的黑衣人立刻怒斥：“放肆！不得对殿下无礼！”
苏芷被吓了一跳，旋即白了那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还想吓唬她，却被男人递过去的眼神吓得不敢吭声。
“你们出去。”男人命令。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答道：“诺！”不放心地看了眼苏芷，后退出了这间石头密室。
走到门口，一个黑衣人问另一个：“哥，殿下这是咋回事？让我们去红春楼蹲三个月，就为抓住一个舞娘？”
“殿下的策略，是你能妄议的？”另一个黑衣人瞪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石室里，苏芷坐起身，喝着男人递给她的茶。茶水温热，她喝下肚，感到很舒服。
休息了片刻，她恍然想起自己好像掉下了一道悬崖。再之前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
是眼前这个美男救了她不成？
苏芷心里有些窃喜，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男人坐在她旁边，温柔地说道，“是你救了你自己。”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苏芷觉着自己捡了个宝。这就是她理想中的男朋友嘛。她忙不迭地说：
“我叫苏芷。你是谁？”
男人笑了。
突然，他把手放在她头发上，轻轻摸了摸，说道：
“我是你丈夫。”
苏芷愣住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男人笃定地看着她，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苏芷瞬间脸红。
她说：“我是问你名字……”换成别的人敢这么戏弄她，早就被她揍得妈都不认识。
但这个人，她不介意……
男人认真地说：“我真的是你丈夫。你失忆了，不记得我。”
苏芷努力想了下，想不起任何事情。
她只记得自己穿越了，为了追踪叛徒，在红春楼当舞娘，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被打晕了。
是这个人把她打晕了绑来的不成？
等等！
眼前这男人，她好像真的见过！
在……扶风郡主的府邸。
那天，他和扶风郡主站在一起，气度非凡，宛如天人——
苏芷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人不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夏储君吗？
“你是赫连明睿？！”苏芷立刻往后缩了缩，躲开他的手。
“对。我是。”男人叹了口气，“你怕我？”
“呃，不是……我……你挺好的。”苏芷噎了一下。
传闻中，太子殿下是个可怖的、冷血的、连女人和小孩都不放过的杀人恶魔。
但她怎么觉着他挺温柔的？
他看向她的眼神，动作，表情，无一不流露出深沉的眷恋。
苏芷觉着有些不对劲。
他把她绑来做什么？
她问：“请问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
半个时辰后，苏芷和赫连明睿从密室之中出来。
苏芷神情恍惚，在阳光明媚的书房和赫连明睿一起吃饭。
她没注意到周围宫人奇怪的眼神。
刚才在密室，赫连明睿讲的那一串关于时间倒流和她失忆的理论，已经把她彻底整晕了。
她要不要相信他？
怎么觉着是个阴谋呢？
她悄悄看了眼赫连明睿。他正在剥虾仁，剥完就放在她碗里。
这举动，令四周的宫人瞠目结舌。
三个月前，殿下不知抽什么风，把侍妾们统统打发走，就连对他继位最有帮助的柳非烟和朱落霞都不能幸免。
然后今天突然多出来一个陌生女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殿下竟然为她剥虾仁？
众人看不明白，也不敢问。
倒是魏公公说道：“殿下，要不奴才来剥？”
“不用。”赫连明睿摆摆手，专心致志地看着苏芷吃东西。
苏芷被他看得难受，放下筷子说：“多谢殿下的款待，我吃饱了。”
说完，她起身要走，却突然被赫连明睿圈入怀中。
苏芷的心砰砰跳起来。
戏弄几句可以忍，这动手动脚她就不能忍了啊！
她正想拐他一胳膊肘，却听他说：
“你要去哪里？”
“我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啊？你是不是有点发烧？”
“我没有。”赫连明睿皱眉，“你是本宫的太子妃。你还想去哪里？”
“握x！”苏芷忍不住骂了一句。
众人都惊呆了。魏公公正要退出去，听见这句话，拂尘都掉了。
殿下的脑袋怕不是坏掉了吧？
魏公公忍不住说道：“殿下，这个……您先去歇息一会儿？”
苏芷也附和道：“对对，你快去睡一觉吧。我看你脑子不清醒了。”她用力想挣开他。但赫连明睿的力气很大，她扭来扭去，依然逃脱不出他的魔掌。
赫连明睿叹了口气。
“看来是我太急了。不然这样，”他在她耳边说道，“你先在这里住下，三个月后如果你喜欢我，我们就大婚，如何？”
苏芷被他的呼吸撩得脸烫。她有些生气，说道：“你给我三十年我也不会喜欢你。”
赫连明睿皱了皱眉，旋即一笑。
“我们各凭本事。到时候你别哭着喊着嫁我就行。”
“想得美！”苏芷鄙夷。
她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正是寻找叛徒的好机会！于是她说：“我可不能白白陪你浪费三个月。要不这样，你答应替我找个人，我就答应在这里住三个月。”
“好。”赫连明睿干脆地答应了。
答应得这么干脆？苏芷冷哼一声：“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不骗你。”赫连明睿点了点她的眉心，“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刚才我们在的那间密室里。”
“开玩笑不打草稿。”苏芷摇头，根本不信。
赫连明睿说：“他叫秦宋，这几天我在审讯他，得知他杀了你的同伴。”
苏芷一惊。
赫连明睿满意地笑了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亮晶晶的东西。
苏芷接过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个子弹壳！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刚才她还对自己失忆的事情将信将疑，现在她完全相信他说的了。
赫连明睿狡猾地笑了笑：“等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不用等！”苏芷急道，“你让我去杀了那个人，我立刻就嫁给你！”
……
苏芷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手刃叛徒。
第二天，苏芷见过皇帝和皇后，随后又去拜访了太后。众人都不大同意这桩婚事，但赫连明睿一味坚持，皇帝竟然妥协了。
一切都仿佛做梦一般。唯独在太后的寝宫见到楚王的时候，她感到清醒了片刻。
楚王浑身上下都是温润如玉的气质，但她却感到这人十分危险。
从他们明枪暗箭的对话中，她隐约明白，赫连明睿虽然身为太子，却过得并不安宁。他的地位，有许多人觊觎着。
这样一来，他的太子妃人选，就极其重要了。太子妃的家族，很可能就是支撑他取得皇位的同盟军。
苏芷越想越糊涂：赫连明睿为什么要娶她呢？
回去的路上，她疑惑地问他。
赫连明睿说：“原因很简单。”
“那是什么原因？”苏芷跟在他身后，来到宫中一片樱花林。
阳光透过漫天飞舞的花瓣，零零碎碎落在他脸上。苏芷突然觉得，这人真是美得无法用人间的语言描述。她的心跳加快，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脸。
赫连明睿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笑道：“想摸就摸吧。”
“那我真摸了？”苏芷小心地看他一眼，见他没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
真是个怪人。
不摸白不摸。苏芷抬手抚上他的鼻梁。
突然，他抓住她的手，低头吻了下去。苏芷猝不及防，哼哼唧唧了一阵，终于想起来推开他。
她这么做了，他意犹未尽地直起身，殷殷看着她。
他的眸子像暖阳之下的冰块，深邃而美丽，目光里全是温柔。
苏芷被他看得难受，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娶我。”
赫连明睿说：“因为我喜欢你。”
“啊？”苏芷愣了。她想象中的回答应该是“你武功好，对我很有用”之类的。
赫连明睿捏捏她的鼻子。
“送你个礼物。”他拿出一把桃木梳，插在她发髻上。
苏芷感觉这梳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赫连明睿问：“喜欢吗？”
苏芷说：“一般吧。”
赫连明睿说：“我是问，你喜欢我吗？”
苏芷摇头：“不喜欢。”
赫连明睿叹气道：“总有一天，要你喜欢得离不开我。”
苏芷哈哈一笑。
“好啊。我等着这一天。”
四面樱花飞舞。
在这漫天花雨之中，苏芷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她突然觉得，和他在一起也不错。
今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
苏枫坐在亭中，听白衣卿汇报赫连明睿传来的消息。
“不知是该谢谢他，还是谢谢阿芷。”他淡淡笑着。
白衣卿拱手说：“对了，大人，白薇山的石碑已经埋了。”
他有些不解地问：“您辛苦的好多年，就这样埋葬了，是不是有点……”
苏枫说：“人不能太贪心。要珍惜眼前的东西，不是吗？”
白衣卿似懂非懂。苏枫说：“来，陪我喝一杯。”
二人对饮。
苏枫笑道：“我与晋王正对峙，边境形势严峻，阿芷的喜酒我恐怕喝不到了。”
白衣卿出馊主意：“我们可以乔装打扮混过去。”
苏枫不置可否。
其实，他并不想再见到苏芷。
更不想见到赫连明睿。一见到这人，他就会想起某个女子。
他已经决定放下她，独自前行。不想再去睹物思人，给自己增添烦恼。
“人太贪心，总是会吃亏的。”他说。
可阿芷却是最最贪心的人。
她跳下深渊的时候，许了多少个愿望？
——让她回到和赫连明睿初遇的时间。
——让赫连明睿记得所有。
——让苏枫活过来，并牢牢记住经历的这一切。
却唯独忘记了，保留她自己的记忆。
苏枫叹气：“真是个笨姑娘……”
白衣卿云里雾里，只得附和道：“傻人有傻福嘛。”
苏枫说：“你说得对。”
这个傻姑娘，一定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