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杭明白李淳,他总是能够见到李淳最为脆弱的一面。不,是只有在自己面前李淳才会展现最为脆弱的一面。
李淳语气之中免不了悲伤惆怅:“堂叔,我知道我是个皇帝,是后宫嫔妃的夫君与依仗。所以无论是在朝臣还是嫔妃面前,我都不能软弱,都不能伤心。因为我是个皇帝,我要是露了怯,那其他人,又该怎么想我?”
“只有堂叔,在堂叔面前,我可以软弱,我可以无奈,我甚至可以哭泣。”李淳想到此处,更加不自觉地靠近了李杭。
李杭又如何能够不明白,他默默看着在自己旁边的李淳,总觉着李淳若是单独与自己相处总是像个小孩子一般,卸下骄傲与伪装,才是那个最为真实的人。
有孤单,有忧愁,有喜悦,有幼稚。
这才是一个人应当有的样子才是。
只是皇室中人,经年累月的打磨洗礼下来,总是会将灵魂与躯体都从里到外都变的扭曲不堪,全然没了曾经的样子。
越是高位,便越是如此。
想到此处,李杭便又不觉心疼了李淳几分。
年少之时的陪伴,是自信可以超越一切人的。
便是那个在李淳心中深处的禧嫔张清漪,在有些方面,也是无法超越自己的所在。
这便也是足够的了。
“堂叔,母后与朝臣们阻止我,不让我接清漪回宫。你说……清漪会不会恨我啊!”李淳想着想着,不觉问道。
李杭紧闭双眼,略微沉默了一会,许久才道:“自然不会的。禧嫔娘娘自然是懂陛下的人。何况陛下为迎禧嫔娘娘回宫,也废了不少心啊!”
李淳有些惆怅:“在我出宫这几日,母后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还真是万万没想到。更拿着天象做名头,我竟是一点都反驳不了。”
李淳向李杭诉着苦,却是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这……堂叔,清漪还有病症来着。”
李杭点点头:“我知道的,我王府里的太医,都是陛下你亲自赐的。自然医术高朝,你放心就是。”
李淳哪里能够放心,反倒是更加忧愁了起来:“虽说她的病症不是天花,可一时倒也查不出什么来。我总归是不放心的。不如……我派林斌去你们王府上照看罢。”
“林斌是你自己用惯了的人,送到我这里,岂不是委屈?”
李淳摇着头,提起清漪只是满面的爱意:“哪里委屈了?林斌虽是我用惯了的,可是清漪更是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啊。”
“你待禧嫔娘娘,还真是好。就那么喜欢么?”
“自然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她是我的性命,未有遇见她之前,我总觉着这世上男女情爱不过如此。遇见她之后,我才发现,这世上总归是有一丝温情的。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去护住她,愿意用我的全力去保护她。”
“陛下从前,是最不相信男女情爱的。”
李淳羞涩一笑,是对着往事的思量:“是啊!从前那些女子,哪怕是容贵嫔,也都是朝臣们给我塞来的。好是好,总归差了点什么。从前啊,我甚至觉得,与其与那些女子过一辈子,还不如受着堂叔过一辈子。”
李杭忍不住一笑:“怎么这么大了还是和个小孩子一般?你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去了,没准还以为咱们是那种关系呢!”
“我有什么可怕的?堂叔长的好看,我又不亏。”李淳突地生出了玩笑之心:“要是有堂叔在我身边,我便是没有女子也可以了。只是……”他坏坏一笑:“堂婶婶怕是不高兴了!”
李杭哭笑不得:“越发没个正经,你还不如去想想你的禧嫔。”
“想自然是要想的。只是朝中这个样子,我实在心里没底。”
“关西一党的意图,可是司马昭之心呢!不就是想让齐端妃当皇后么?”李杭不屑道。
李淳冷冷一笑:“我自是知道的。”他有些无奈:“我自不会同意,我怎可让这种人当上皇后?”
“事情不是未有查明么?你别冤枉了人。”
“冤枉不冤枉我不知道,只是她有那样的父亲,那些事情便定然是逃脱不了干系的。有这样的父亲,哪怕再纯良无辜,也都不会干净到哪里去。”李淳想着:“要是没有这个好父亲,她或许是个好皇后。”
“那那……是想……”李杭眉宇一闪:“你莫不是想……册封禧嫔为皇后?”
“不,”李淳摇着头:“我当初是想过,可是皇后临终前一语,却是点醒了我。爱一个人,不一定是要把最好的给她,而是要把最合适的给她。她若是坐上了后位,那无数的刀剑风霜,她那么单纯,怎么挡的住啊?”
“可是清漪还没有坐上后位便已经是万般风霜陷阱了!她什么都没做便被无数人白眼陷害。堂叔……你说……那么安安分分的,又有什么用啊?与其安不安分都要被陷害,还不如就奔着那高位去算了。有权力在手,应当也都会顾忌几分的罢。”
李杭点点头,表示赞同,却是不由得有了些顾忌:“只是……关西人能那么轻易答应么?”
“我也忧愁,况且如今还不是时侯。”李淳的面庞上生生多出了几分坚毅坚定来:“便是眼下不能,总有一日,我也会让清漪成为这大歆朝最尊贵的女人。”
李淳所预想的事情是极其对的,李淳还未有相处如何名正言顺地接清漪回宫的办法,朝中便俨然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影响极大便说是震动了朝纲也不为过。
甚至其影响之大,更是波及到了后宫。
起初是从左相齐维府中传出的消息,说是齐维府上的医师研究出了可以快速治疗天花疫病的方法,李淳欣喜至极,便下令要齐维进献那医师入宫,主持天花疫病的治疗之事。
左相齐维表面上答应恭敬,更是说要三日之后便将那医师送进宫中,然而未等三日,便说那医师重病,怕是无法入宫。
李淳听罢,便是雷霆大怒,几乎是忍不住去将整个乾元宫的陈设都给砸个粉碎混乱。
“齐维这个老狐狸,是想威胁我么?有了治疗天花的医师竟阻拦进宫,是想让我大歆子民全死了然后让他齐家称帝么?”
李杭守在李淳身边,只是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应陈设,只是劝慰着:“陛下自然知道是怎样一回事,左相的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
李淳冷冷哼着,冷冷笑道:“皇后刚崩逝,左相便想着抬举他女儿做上后位了么?已然失宠,还妄想后位?若真是教齐氏登上后位,那不就是将这大歆江山交给齐家了么?那我还做什么皇帝?直接禅位得了!”
李杭见李淳说的越发离谱,只急急地牵过李淳,“你且镇定些!你满嘴胡说些什么?禅位?这话也是一个帝王能随意说的?实在不像话了!”
李淳这才微微镇定些,只是瘫坐在地上,一脸无助的样子:“堂叔,我该怎么办?明明有了药房与医师,可是左相迟迟不肯交出,那就要死更多的人了!”
李杭素来镇定,尤其是与李淳相比,他缓缓蹲下身子,对着李淳温和道:“陛下 ,你应当知道左相的心思的。”
李淳点点头:“我如何能不知道?无非就是要我立端妃为继后罢了。”
李杭点点头,依旧是一脸镇定:“那你照着做不就是了。不过是册封皇后,又没有教你对她有多宠爱,能难办到哪里去?”
李淳激烈地摇着头,更是十分抗拒:“不行的!堂叔,妕樱刚刚去世,尸骨未寒,我如何能这般薄情再立皇后?妕樱若是九泉之下有知,岂不是寒心?”
“皇后娘娘最是温良娴淑的人,想来娘娘也是能够理解陛下的。”
“我知道妕樱性子好,可是我也不能这般对不起妕樱啊!好歹要三年丧期过了再立皇后啊,如今我竟是要不顾规矩礼法立继后么?岂非寒了王氏之心?”
李杭轻轻扶起李淳,漫脸的心疼担忧:“我知道你为难,只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是皇帝,总该为了江山万民着想的,你难道忘了,你小时侯说的话么?”
李淳点点头,那是不能忘却的东西:“我自然记得,我要歆朝子民都要好好的,至少,要比前朝生活的好。”
“这便是了!”李杭轻轻在殿中来回踱步,“既然没忘,那你可得想着,如今歆朝子民,处在水深火热之间,一场天花,可是要了多少人的性命去。你这个皇帝若是不去救,谁能来救?”
李淳沉默许久,却是依旧不想面对,“我连清漪都没有接进宫来,如今还要立后?你让我如何对的起他们姐妹?”
“并不一定要立后,想来齐维也不至于如此心急。若是先册封贵妃,摄六宫事,那是与皇后无异的。左相要的,不过是陛下的承诺。”
“承诺?”李淳依旧抗拒。
李杭轻轻抱着李淳,给予他最为安心的安慰与依靠:“你是皇帝,便再不能意气用事。若是想不通,我在这里陪着你想,早晚会想明白的。”
第二日一早,皇帝李淳便下旨,册封孝端妃齐氏盛萱为正一品的贵妃,摄六宫事。
而几乎是于此同时,左相齐维进献医师,为治救天花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