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武十年三月,诏封皇后。十月,行册封礼于奉仪殿。”——《歆书·后妃卷》
这般言语一出,便是众人皆惊,众人倒是都纷纷开始不解了起来。
能封后立太子可是人人求而不得的事情,倒是头一次有见拒绝的。
然而很快,便有言语说如今的新后虽是出身低微却是极其明事理,知道江山社稷后人需要能力德行出众者继任,并未有以一己私心推举自己的儿子,便是真真是个为国家考虑的人。
自然有赞赏的声音便会有不屑的声音,或说是惺惺作态,或说是清漪出身低微自卑之极不敢接受这般泼天的富贵倒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对于这些言语,清漪不过是淡淡一笑:“如今做皇后的是我,只要后位稳坐,她们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总有她们后悔那日。”
果然不理会才是自己这个新后最好的姿态,清漪只是私下里对李淳说了自己为何不想让景儿当太子的原因,除此之外便是对谁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地端着新后的尊贵与神秘。
“那坤明宫里的,可是今日走?”
“是,皇后……不,是感锦宫娘娘的车轿已然备好,她亦穿上了素衣,卸了钗环,是该走了。”涟水回答着清漪的话语,却是不慎说了错话。
感锦宫,是特意为废后盛萱所预留出来的宫室,那是平京城东北角一座冷辟的宫落群,虽是皇室行宫,只是历代君王倒是都不大愿意去住,后来依山傍水的昌平行宫建造完毕,倒是更显冷落。不过感锦宫地处安静,倒是素日里有太妃太后念道求佛会来此,倒也是个清静无人打搅的去处。
起初那也不叫感锦宫,叫做含元宫。感锦,是李淳特意改的名字。
论真心,废后能够有此待遇,已然不错了。终究可见李淳是个宽厚的人,对于皇后盛萱只是废位不废待遇,对于恨之入骨的左相齐维也不过是命撤职闲散在家,减了府兵削了职位而已。
放眼历朝历代,能够被换党还有此待遇的,也就是齐氏一家了。
虽是背后有着许多因素造成了这样的处置结果,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李淳终究是宽厚,不然便是有一万种方法折磨齐氏父女。
“走便走罢,也该走了,我正好也再不想看见她。”
“娘娘,双雯求见,说是感锦堂娘娘想要见您。”
“见本宫?”
待到清漪走到坤明宫时,只见眼前光景与素日分明不同。
宫人内监们满地地跪着,神情皆是悲戚,口中更是带着哭腔道:“皇后娘娘!”
清漪甫一走入庭院,听闻她们正在叫皇后娘娘,便是骤然大怒:“废后也能称皇后么?”
坤明宫殿内侍奉的人皆是生生一抖,旋即便是畏惧的神色。
“圣旨都下了,你何必如此逼人?”盛萱的声音倒是显得异常平静,好似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外出之事。
“是啊!你都要走了还要在这宫里留下一番你的名字。”
“不是我要留的,我只想安静地离开这宫里。”
“你来找本宫,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自然不是。”
“那你便快些说罢,本宫实在不想多多闲话。”
“自然是要说的。”盛萱面上竟是含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春风拂面一般自在:“我想告诉你,我曾经坐上的位子,可不是个好坐的。你若是坐上,可就是另外一重人生了。”
“是福是祸,都是我自己选的,自然自己会好好走到头。”
盛萱微微点点头:“那就好,那你就好好惜福罢,坐到这个位置上,或许,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张……皇后。”
说罢,盛萱便昂首慢慢走到了坤明宫门口,扶着双雯的手缓缓上了车轿,那气度之华贵雍容,好似从来没有遭遇过什么不顺的事情一般。
清漪从来没见过会有这般的人,时刻会在人前记得保持这样的华贵高雅的气度,好似牡丹傲然绽放,历经风雨也要展现芳华一般。
不过那也算是过去的人了,如今自己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若是一直被困在从前她的阴影中,自己又怎么可能好好生活?
“你该准备的东西,一件没有少,都送到坤明宫了,剩下的明日册封典仪后都会再给你送过去的,断然不会出差错的。”那都是册封的前一日了,李淳却依旧是看见清漪在收拾着自己殿中的东西。
“我不是怕忘了什么东西,只是想再看看关雎宫,这里面每一寸,都是你的心思。”
“傻子。”李淳轻轻在清漪面上吻了一下,只是挽着清漪坐到了榻上:“你安心就是,关雎宫永远都是你的。”
“嗯。我知道。”清漪点点头,心中只是觉着异常的幸福。
不是因为自己即将册封皇后,而是因着眼前的这般宁静幸福的满足感。
所谓岁月静好,才真真是让人满足的。
“早些睡吧,明早我会在奉仪殿等着你。”
“嗯。”
十月十二的好日子,李淳倒是起先于清漪一个时辰起床,先去了奉仪殿等着。
按着封后的规矩,清漪要穿上厚重的礼服翟衣,那是司衣司精心打造的礼服,又兼李淳曾嘱咐了务必要隆重,自然更是华丽异常。
织金的手艺,五彩云龙纹印在领边袖边与襈边,而整个翟衣都是深青色蜀锦并上最好的软烟罗纱制成,上头织就共一百四十八对的十二等间小轮花翟纹,并上蔽膝、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才是完整的衣物。【注1】
头上顶着漆竹丝为帽胎、点翠赤金为表的十二龙九凤冠,冠后饰全套珠花翠叶,点翠珠滴博鬓左右各三,直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这也忒沉了些。”清漪抱怨道。
“历来都是如此的,皇后娘娘总要戴些好的。”涟水喜滋滋服侍清漪打理身上的衣物道。
“就是,只是皇后娘娘应得的。再说了册封典仪也就这一日,您好生忍着便也过去了。陛下还在奉仪殿等着您呢!”
“我知道了。”
“朕闻正位乎内。实开王化之基。先齐其家。用肇人伦之始。惟安贞而应地。表范兰闱。斯柔顺以承天。升华芝检。式循茂典。聿展彝章。咨尔禧皇贵妃张氏。温良恭著。夙娴礼法。克符图史之规。素秉温恭。爰协珩璜之度。侍慈颜而观心允洽。愉婉钦承。立壸教而仁意丕昭。俭勤懋著。特颁凤綍。资淑德以凝庥。载举鸿仪。阐徽音而俪极。兹仰奉帝祖昭惠太皇太后懿旨。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佐萱庭之孝养。爱敬摅忱。树椒殿之休声。肃雝布化。恩周丹掖。交推贤辅于宫中。吉叶黄裳。普示母仪于天下。永绥多福。祗迓洪禧。钦哉。”【注2】
听旨受册,然后是行四拜礼,礼毕后众人皆跪以示恭敬。
有王妃命妇开路,清漪缓缓端步走过长长的长街,足上金丝履踏过柔软的猩红毯子,好似踩在云朵上一般柔软舒适,竟好似是梦一般。
迎面走过之处,所见众人皆跪倒俯首,口中山呼“千岁”,恍然间已然发觉,自己当真是成了这宫中最为尊贵的女子,是人人皆要拜倒行礼的对象。从前那般逢人便要点头施礼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走了许久,只是香汗淋漓才到了奉仪殿。
百官嫔妃命妇皆是齐聚在此处,共同观礼。
那个人,穿着十二旈冕冠服,昂首站在殿前,如白玉雕琢的面庞上泛起了浅浅的笑容,一笑便是春风拂面,温暖全身。
那永远都是自己的少年郎,从未变过,如今,终究是要执手共看天下了。
以圭掩面,缓缓屈膝,李淳见罢回以揖礼,旋即便是执手紧握,缓缓步上汉白玉的长长台阶。
回身轻转,众人便是如山般齐齐跪倒,三跪九叩,环佩叮当间出了祝贺声音:“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帝后福绥绵长,大歆国祚永昌。”
彼此皆是照面轻笑,如浸春风。
待到了晚上,典仪宴席才算是礼成,等到清漪按着规矩回到了坤明宫,却是眼前一愣。
原来坤明宫里许多,都是按着从前关雎宫的样子所布置的。
自不会是一模一样,只是那感觉却是如此熟悉。
温馨,舒适,更重要的,是用了心。
“我怕你住的不习惯,只是如今是皇后总要彰显身份,所以这殿中的一切都是我亲自选的,生怕有半分你不喜欢的。”
从前自己还是嫔妃入坤明宫请安之时,所见的也大多是富丽气派,却是未免显得空,不论是妕樱在时还是盛萱在时,那些陈设摆件华贵虽华贵,可也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带着冰凉气息的东西。
如今的坤明宫,却是不同。
“走,去内里你的寝殿。”
寝殿里依旧是实打实的华贵,只是烟红色的帷账倒是格外多了一份温和的气息,纱账上面坠着一只小小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是仿照当年唐明皇所赠与杨贵妃的样式所复刻的,里头放着的是安神养气的鹅梨帐中香。
按着规矩,此刻坤明宫寝殿里满地是香料,每一处都彰显华贵气度。
并没有宫人内监帮着卸下钗环首饰,李淳只是自己动手缓缓将清漪的头冠摘下,再替她卸下重重衣物,最后才自己脱了冕服。
紧紧相拥,格外贴近。
只是铺好的帐褥底下撒着的红枣花生等却是实在有些硌人。
他随手扯过来一床厚厚的被子,铺在上头,只是温柔问着:“这样可舒服?”
“嗯。”
“等着,待会自然有更舒服的。”
花重月影,格外诱人。
【注1】:皇后翟衣,参考明制,有改动。
【注2】:原文出自于清孝全成皇后册文。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