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笙乐轻轻飘飘，女眷们轻声寒暄或相互认识。
直到一对男女气势华贵出现在正门之中，身前身后依仗架势十足，园中众人纷纷噤声，一致地笑出既不过分谄媚又显得亲近的表情来，姜怀玉背对正门坐着，也是感受到周围氛围陡然变化才猜到应该是今日宴会主人出现，侧了侧身子坐好，视线望向正门处朝着主位走来的太子与太子妃。
大云朝原没有如此早立太子的先例。
只是当今太子乃已逝皇后所出，据传帝后当年伉俪情深，因此对太子也是爱屋及乌，加之太师与丞相皆对太子多有夸赞认为其品性纯和，为人中庸，这才早早被立为太子。
只不过从弱冠至而立，太子仍然是那个中庸的太子，其他妃子所生皇子却开始展露各自才能，以至于这位本是众望所归却又不愧中庸之名的太子，往日身上所附带的荣光渐渐消退。
姜怀玉静静坐在位置上，她离正门位置不算太远，加之眼神不差，很清楚地看见太子眼神的变化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气恼，倒是他身旁的太子妃样貌娴静，笑容得体，与太子携手步至主位前坐下。
“今日来人，倒都是些新妇或年轻的女眷呢。”甄夫人就坐在她旁边，待到太子夫妇入座，众人纷纷视线回落，甄夫人似是无意闲聊道：“正好让咱们结识些手帕交呢。”
说者未必无意，但听者却已是有心。
姜怀玉稍加思索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太子会抑制不住地露出怒意，今日来的女眷虽说出身不凡，却并非都是能够有话语权的女眷，请柬送出去，来的人也代表着他们是个什么心思，让这些族里后辈来，虽说不失礼却也能彰显他们的态度。
明了归明了，姜怀玉白净面容跟着笑了笑，“难得能遇见这么热闹的场面，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甄夫人笑道：“的确热闹。”但后一句话她是不认可的，依着姜怀玉所展露的气质，哪会真觉得这么一个映花台宴开眼界，这话听听得了，她可不会当真。
同桌还有五位梳着妇人鬓的女子，她们约莫互相认识，有说有笑，时而瞥一眼姜怀玉似是打量。
有个头戴碧玉簪子，缀着掐金流苏的妇人略微拔高些声音，紧随甄夫人之后开口，尽管面对着另一个妇人，话却更像是指着姜怀玉鼻子说一般，“不是园中繁花似锦和太子、太子妃两位在此，我还要以为宴席中也能让些不知来路的人混进来呢。”
“要我说呢，最近京外流民越发多了，指不定就有那么些个披上从哪儿偷来的锦衣，躲过管事与侍卫，脸不红心不跳地坐在这等着开宴看戏。”同她隔了有两人的位置，说话的妇人看着自个儿手指上紧紧箍着的宝石戒指还有镯子，语调尖锐道。
另外三人虽然没有言语，却露出相同略带嘲讽的笑容，颇有彼此默契十足的意味。
只要不聋不瞎都能瞧出来的针对，姜怀玉连多给一个眼神都奉欠，只是轻描淡写地端起面前精致小杯，里边盛的是果酒，酸甜微涩，是大云女子较喜爱的一种饮品。
浅酌一口后，姜怀玉偏了偏头，细腻的肌肤愈发粉白，她笑起来，似乎已经超脱所谓闺秀该有的端庄，却好看得教人轻易原谅这种将眼眸笑弯的夸张。
姜怀玉原打算安安静静待到宴席散场也就罢了，毕竟太子妃在此，她仔细想想便觉得李苏梦恐怕不敢在此造次，那特意送来的请柬，多半是一种耀武扬威的震慑。
但眼下看来，姜怀玉觉着似乎是自己低估了李苏梦能使出来的伎俩。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拉拢到这几个妇人，但凡是个承受能力稍微差些的年轻女子坐在这，受着视线和言语若有似无的挤兑嘲讽，怎能忍受得住，偏偏她们碰上的是姜怀玉。
偏偏她们看起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却还对那些个命运多舛的流民语出讥讽。
姜怀玉发出的声响极其细微，却又笑得几乎眼泪都要出来，她侧目瞟一眼几个仍然卖力想要激怒不断嘲讽她的长舌妇，道：“原以为是喜鹊叫，没曾想，园中还有几只没毛的乌鸦呱呱乱叫，实在让人头疼，也不知谁那么倒霉，惹了些乌鸦来。又不知是谁那般能耐，物以类聚地使唤着这些只没毛的乌鸦呱呱叫唤。”
温软的语气让人差些听不出是在骂人，这几乎是就差直言骂谁了。
讲究大户人家气度，实则表现得小家子气的几个妇人面面相觎，反应过来后，脸都气绿，攥紧了手指压下怒气，她们没忘记是要惹恼姜怀玉，至少让她露出坏脸色，可不是反过来让姜怀玉将她们惹恼。
瞧见姜怀玉好姿色，笑得眼眸弯弯嘴角勾起泛着嘲意反倒别有一番好颜色时，这妇人原本只是受人托付的行径，莫名就夹杂几分属于自己的恶意进去，“乌鸦叫唤，这位夫人莫不是耳朵不好，难不成你这话的意思是梨园子弟他们唱得犹如乌鸦叫唤？”
“自若此言差矣，许是这位夫人真是什么偏僻乡野出来，不知道何为雅，什么又是戏曲，倒也不足为奇。”她们之中最为淡定的妇人开口，“只不过这位夫人也不可胡言乱语，我们虽说不与你计较，但冒犯了东宫实乃大罪，倘若你真是那穷乡僻壤出身不晓得情理，我们权当没听见就罢了。”
姜怀玉眨眨眼，笑意渐起，冲她歪了歪头，手握着小杯摁在桌上滑动，发出轻响。
“嘎……”
她知道和这些人扯皮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姜怀玉干脆来一出装疯卖傻，倒也不出格，众人注意力都在说着客套话的太子妃那儿，加之这离处于最外围，谁会多心关注这边。
这几个音节发出，原本还很平静的妇人只觉无名火直冒，她自持是朝堂重臣嫡子正妻，地位怎么也比姜怀玉这么个女商要高，哪想姜怀玉整副神态就没有对她表露半分恭敬，这妇人心底冷嗤，看向姜怀玉的眼神也是越发鄙夷，果然是京外来的下等人，竟然在太子设宴上这般疯傻，她又看了眼果酒，哼了一声。
“看来真是上不得台面，硬搬都无用。”
其他几个妇人也是气极，姜怀玉故意摁着小杯在桌上滑动的时候，视线可都刻意从她们身上瞟过，还不是在讽刺她们说话如同乌鸦嘎嘎乱叫么。
“为何管事要将此女安排与我们同一桌，实在败坏了心情！”
“晦气！”
甄夫人见她们那般作态，只觉厌恶反感，要说出身她可比这些人要好得太多，肮脏手段也见得更多，这几个妇人打着什么算盘甄夫人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她与姜怀玉仅是见了第二面，再如何合得来也绝不能太过主动帮忙，否则哪怕是她自个儿都以为有所图谋。
加之甄夫人觉着姜怀玉不会吃亏，她便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
仅凭一个动作和淡定的神态就让这几个嫁人后一心抱团闲言碎语个没完没了妇人气得跳脚。
平常她们都是欺软怕硬，对着家世好的人近乎阿谀奉承，但凡家世差，便要受其排挤和鄙夷，两幅面孔换来换去，不做任何遮掩。
甄夫人见她们眼神变来变去，但最终都是淬着股狠劲地看着姜怀玉，哪怕后者表情毫不在意继续浅酌果酒，甄夫人也开始表露自己的善意。
姜怀玉正听着因为离得远而显得声音有些飘忽的太子妃说话，就看见眼前多出一块绣得针脚细密的手帕，眼眸微抬，就瞧见甄夫人浅笑看她，“你手腕沾了些果酒，擦擦吧。”
手帕交手帕交，自然是能够随意用对方手帕的交情。
不管那几个妇人脸色如何变化。
姜怀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沉默婉拒不给对方台阶下一般，她陡然笑意加深，接过手帕轻压自己的手腕，“甄夫人好细心，这手帕待我家去洗净，下回见面再还你了。”
“倒是不必，手帕是家中绣娘缝制，不是什么珍贵的绣品，若是不嫌弃，你到时赏给下人也可。”甄夫人唇角上扬，“或是留我一个登门拜访的好借口。”
这般熟稔的口吻，直教那几个妇人听得发酸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有两人按耐不住悄然看向离着主位不太远的一桌中，李苏梦正如娇花般坐在女眷间，支持太子的权贵也不少，那几桌便是来得较有脸面的人物。
她们也是得了李苏梦的指使和好处，才会这么上赶着过来找茬。
要不然即使平常习惯这么做，但也绝不会蠢笨到在太子所设宴席间做这样的事情，但现如今目的没达到不说，反而让姜怀玉那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心堵，还要看着那位世家长孙正妻与她交好。
只不过宴席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李苏梦，这会儿竟是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好似毫不在意一般，这几个妇人挨个偷偷望过去，最后才有些不甘地看着面前桌上摆满菜肴。
眼下，她们竟是忍不住地就想要见姜怀玉讨不着好，在这出丑。
姜怀玉不知道这几人从收人好处替人办事，到已经自发厌恶她，姜怀玉不会对这几个长舌妇太过在意，她只是觉着她们更像是用来迷惑自己的一个遮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