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飞雪一贯来都是欺软怕硬,审时度势的主儿,她只要一眼就能从对方举止神态和衣着上,看出对方什么身份地位,家境如何。
不喜奢华的姜怀玉在她眼里当然是可以随意用言语欺辱的那一种。
更别提徐婆子她们这些在慕容飞雪眼中不过下人的奴仆。
耀武扬威地说了几句,慕容飞雪见徐婆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才觉得被请出来的气顺遂许多,她下颌微抬,转身正要走,就看见姜怀玉把厢房大门推开,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面上有几分薄怒,她不知为何得意笑容顿时不由自主地淡下,像是还未交战率先鸣金收兵的一方。
“瞧什么瞧?!”慕容飞雪哼了一声,倒是声音放小许多,模样秀丽,却表里不一:“这可是清虚观接待贵客的地方,你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漱寒道长可还在那边厢房里同老太太和各位女眷们论道,观里还能有哪位道长有资格邀人来银杏苑?
慕容飞雪前几次算计姜怀玉不成,虽说都藏在暗处,没让她发现,却也觉得羞恼非常。
姜怀玉气笑了:“混进来?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家教,姑娘家如此戾气横生,仿佛谁家栓着的绳索松了一般,让你见着我就如此激动。”
这人就像个疯子,针对的意味明显至极,姜怀玉做不到给这种人留些情面。
“你……”慕容飞雪心里的恼怒,几乎涌到脸上。
这时候另一间厢房的门吱嘎声响被推开,一张昳丽秀美的脸露出来,听见声音来源处是这边,她皱眉走来。
“飞雪,道观重地不可喧哗,你怎么,”李卿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她对面站着的姜怀玉,当即胸口发闷,只觉得姜怀玉阴魂不散,细眉蹙得更紧,看向姜怀玉勉强勾起嘴角笑着询问:“你怎么在这?”
银杏枝叶繁茂,金黄的叶片飞舞盘旋落下,院中站着三位模样各异却都十分养眼貌美的女子,只不过她们之间气氛显然并不如这风景优美。
姜怀玉轻扯嘴角:“李姑娘什么时候当了京中捕快的差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卿若眼中闪过疑惑。
“我为何在这似乎不用你来操心,但连着你这位相交好友也不止一回趾高气昂地问我,难不成清虚观是李家出银钱兴建?”姜怀玉连笑容都奉欠,神色微冷,世人皆说九公主如何性情顽劣,她倒是觉得贺瑾瑜真性情,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哪像李卿若这么虚伪,不喜欢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大度模样,到底是想恶心谁?
李卿若从未与谁冷过脸,她性子自认柔和,更是从不曾和谁有过争执,眼下姜怀玉一番话叫她实在难堪,觉得下不来台。
“只是觉着与夫人见过几面,所以这么问一句罢了,倘若夫人不愿说,我们也不多问,何必出此冷言暗讽伤人呢?”李卿若蹙眉道。
慕容飞雪亦是换了副面孔道:“我不知说了什么让姜夫人如此不喜,既是如此,姜夫人直言便是,飞雪虽然出身卑微不及夫人,但也知道对错。”她站得腰板挺直,两手拢在一起拿着手帕,倒是有种宁折不屈的气势。
变脸速度,简直要胜过国粹了。
“你走到我面前来说了一堆的话,知道惹我不喜,却还要问,难道就不会自己找找问题在哪儿么?”姜怀玉暖色眼瞳此时略带嘲意:“今日是你,明日旁人知道了也来我面前这么做,一个还好办,十个我也要伺候着,百个千个,难不成我活着就是为了要教会你们如何与人言语说话的么?”
慕容飞雪被刺这么一句,当即不知作何反应。
李卿若更是哑口无言,以往遇见话里有话的人,慕容飞雪早早就替她说回去,如今两人却被一人反驳得哑口无言,站在这院中不知要做什么才好。
她不知道的是,慕容飞雪在市井间长大,往常李卿若遇见的富家千金哪儿见识过市井泼妇骂街,慕容飞雪只要端着姿态斯文有礼地照搬泼妇骂街,就能叫那些人败退。
可姜怀玉与她们不一样,慕容飞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或许就因为过去无往不利的情况在她这受挫,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看见姜怀玉出丑吃瘪。
刚才李卿若走出来的厢房隔扇门又被打开,这次走出来一拨人,为首是早先见过的李漱寒,十分仙风道骨,长长墨须垂落,神情既缥缈又疏离,他身旁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年纪或许到了花甲之年,拄着枣红色的拐杖,身旁还有位约莫三四十岁,穿着打扮皆端正华贵的妇人小心搀扶。
老夫人到了这年纪,愈发相信鬼神之说,对李漱寒这种一看就很像传说中仙人的道士十分尊敬,尤其是他开口所言,洋洋洒洒,都是自己听不懂、晦涩难明的长篇大论。
“卿若这孩子呐?”老夫人忽然记起孙女先前出去就没走回来,觉得此时恭送道长离开她还没回来,实在失礼,便对儿媳不满道:“往日她最是懂事,怎么这时候跑不见影儿?”
院子虽大,但仅有一颗银杏树,李夫人闻言嘴角笑意微淡,随后她还没出生吩咐,二房嫡女便指着姜怀玉这边道:“姐姐好像在那儿与人起了争执呢。”
这话一出,李夫人当即面色一变,能来银杏苑的女眷非富即贵,先不论对错,还未出阁的女儿与人在道观清修之地争执,她只怕老夫人会对女儿印象变坏。
“若儿!”
李夫人才唤出声,就瞧见绣着仙鹤的衣袂翻飞,自己和老夫人在他面前都不敢高声,一直恭敬对待的李漱寒,竟神情略微有些激动地快步上前。
“嗯?难道是咱们若儿天资聪颖,让漱寒道长瞧出来了?”
老夫人倒也看见姜怀玉,只不过看着眼生,况且李漱寒刚刚也见过她孙女,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自己孙女得观主另眼相看。
“这……”她刚这么想,李夫人却很有自知之明,要是看出女儿天资聪颖,刚才就已经看出来了,用得着现在才这么激动码?
老夫人拄着拐杖就要走过去,皱巴巴的脸上满是笑意,瞧见漱寒道长走到孙女身旁,她正要开心笑呵呵,就眼睁睁看着李漱寒对姜怀玉作揖行礼,竟是行的弟子礼。
拐杖都差点要拿不稳掉在地上。
李夫人也惊得差点要扶不住老夫人,她虽然猜想姜怀玉可能是什么地位尊崇的女眷,才会让观主态度这么不一样,却没想到李漱寒一来就行个弟子礼,这……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啊!
李漱寒不解道:“可是观中道童疏忽,我分明仔细叮嘱他们要替姜夫人您备好桌席,为何几位还在这外边不进去?”
“李观主客气了,只不过是遇见两位姑娘有些胡搅蛮缠,先是拦住我府里的婆子一通贬低。”姜怀玉身形娇小,气势却不被任何一人盖过,她嘴角微弯:“随后又意有所指地拦着我说些不中听的话,食盒里的饭菜怕是刚热完又凉了,再热也入不了口,我想还是趁早归家,也好烫碗素面吃。”
李漱寒闻言脸色霎时凝重起来,打姜怀玉去赏景,他将那六字读了又读,只觉得奥妙无穷,甚至感到不应该只有这六个字,因此想要从姜怀玉这学到更多,即使清虚观如此兴旺,看起来像是因为只迎合贵人,实则也是他李漱寒本身的确对此道颇有研究的原因。
李漱寒不仅想要做贵人崇仰的道士,记入史册中,提起道家就有他一个名字的那种光耀门楣。
“李居士,道心讲究心平气和,我看贵府小姐如此重的戾气,还是在家中多多静养为妙。”李漱寒神情肃穆,尽管他先前莫名其妙对姜怀玉行了一个弟子礼,也不妨碍他在老夫人心目中的高人形象。
李卿若小口圆张,长这么大头一回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更别提她身边的慕容飞雪,既恨得牙痒痒又无比嫉妒姜怀玉竟然能让李漱寒这般出言相护。
老夫人闻言,登时目光不喜瞧向李卿若,李夫人见状暗道不妙,立马眉眼微垂柔声道:“许是慕容姑娘不知礼数,得罪了这位夫人,我家卿若一直性子娴静,从不与人大声言语,这其中若有什么误会,还请这位夫人见谅,明日我定携她登门道歉。”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她堂堂一个当家主母,能够说到这个地步,证明其心善和性格纯良,做没做到是一回事,倒是能让人感受到话语之中的诚意。
姜怀玉目光微凛,比起这位,李卿若和慕容飞雪简直能叫做毫无心机。
“夫人严重,毕竟都已是会说会走的人了,哪有那么多误会不是?”姜怀玉嗓音温软,无论怎么说都不带半点火气:“我这人亦是从不与人有隔夜仇,不若两位姑娘仔细想想自己言语之中是否有什么过失,道个歉也就揭过去,不至于叫老夫人还要为了孙女心性操心不是?”
老夫人拄着拐杖,有种被外人看了笑话的感觉,她敲两下地,虽是对姜怀玉这种有点咄咄逼人的话反感,却也不想惹得漱寒道长厌恶,她还想要漱寒道长为她画一幅乘鹤飞升的帛画。
听到拐杖撞地,李夫人几乎维持不住完美微笑,她看向李卿若,目光暗含警告。
“卿若,要是有什么措辞叫这位夫人不高兴了,与她说声对不住吧。”
读懂母亲眼神含义,李卿若心里满是委屈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