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便领着少年往外走。
姜云之提笔想要写些什么冷静心情,但笔高悬纸上良久,最终黑墨滴落洇了一圈又一圈的墨迹。
心浮气躁,姜云之干脆把上好的狼毫笔一丢,坐回黄花梨木的宽椅,眉关紧锁,前些日子姜云之还能够劝慰母亲,但真正打理起家中商号时,姜云之简直失去他身为姜家少爷二十多年的傲气。
本是官宦之家,父亲卸任赋闲家中才几日,京里一纸诏书竟是赐婚妹妹与三皇子,原本想做乡间富家翁的姜父当即决定举家搬进上京,享受享受当这皇亲国戚的滋味,随后竟是选择经商。
三皇子战功赫赫,朝中看好他的权臣不少,朝外卖他面子、仰仗他的人更是多,因此姜父经商之路无比顺遂,他无需操心任何事,只需要将银子拿出来,便可以高枕无忧地等着分红,甚至有时候连本钱都不需要拿出来。
结果因为妹妹在大婚之夜失踪,无论如何,没了与天家姻亲关系的姜家,在商人们摸清三皇子无视冷漠的态度后,彻底感受到人情冷暖。
各种算计层出不穷,姜家商号一再缩水,甚至进衙门打了不少官司,捏着鼻子地赔了不少。
姜云之经历过大富大贵,再回想起这几日所遇见商人嗤之以鼻的神情,还有屡屡亏损的账面,他不由得感到头疼,尤其是姜家即使陷入如此境地,还养着一帮投奔来的穷亲戚,府中开支不减反增,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原想着若姜怀玉真是他那好妹妹——姜云月,姜云之定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将她劝回家,无论是被人掳走失了忆,还是逃婚跟人私奔,姜云之最起码也要搏一搏,编个借口,将人送回三皇子身边。
偏偏这打算,成了泡影。
“叩叩。”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连叫一声都没有,姜云之气不打一处来,斥声道:“难不成你们一个个的都没有把本少爷放在眼里,我说了别来打搅,竟是连声通报都没有就敲门!”
话音刚落,雕工精巧的木门被推开,原本透着琉璃朦朦胧胧的人影露出来,姜母皱眉道:“云之你火气怎么这么大?”
“娘……”姜云之愣住,旋即叹道:“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让人来叫我过去便好,何须自己亲自走一趟?”
姜母让他提醒,连忙道:“我刚才恰好遇见福顺,看他领着人便问了几句,福顺说这几日你们瞧见和云月模样很相似的姑娘?”
姜云之无奈道:“眉眼之间像极,可神情动作又不像是同一个人,我找人试了试,确实不是妹妹的性子,绝不会是她。”
“你傻吗!”姜母急了:“当初让她嫁给三皇子,她就百般不愿,说不准早已跟哪个穷酸书生私定终身,这一私奔逃婚,又回到上京,近一年的时日,变化巨大再正常不过,难保她就是不想让咱们认出,才刻意作出这般,让你们没分出来!”
“这怎么会,更何况她户籍是自立门户,又带着个一岁的孩子。”姜云之叹道:“而且我托人查过,她现如今名气虽是不显,可生意做得极好,澡豆与调味料的生意都是她与人合作,如今又要建酒楼。”
姜母眼中不可耐地闪过一丝贪婪,她语速加快道:“既然是如此,更要将她认回家来,就算三皇子嫌她不洁拒绝,她一个女人家独身一人,偌大产业也要靠你这个做哥哥的帮扶啊!”
嘶。
桌案上的宣纸因为掌骤然合拢,扯动皱出裂缝,姜云之都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他能打听到澡豆,还是凭着少年给的信息,至于调味料已经是稍微用心的人都能知晓。
正因为了解妹妹是什么样的性格,所以姜云之不认为这个生意能与权贵、大商贾合作的奇女子,会是自己只知风花雪月、抚琴燃香的妹妹。
见他心动,姜母庆幸自己进来时挥退左右,她低声问道:“这女子可有家人?”
姜云之瞬间笃定道:“她定是我的妹妹,娘的女儿,咱们姜家的嫡女!”
假若还是几年前的太守之子,还是一年前的商号少主,成日风光月霁的姜云之绝对看不上这种近乎卖女求荣的卑劣行径,但现在的他,已经近乎走投无路。
姜怀玉所呈现出的信息,让他都忍不住心动,自立门户,又是从远地搬来上京,倘若安排好了一切,强认下这个妹妹,不奢望她再嫁三皇子,哪怕是将产业并入姜家商号,然后当三皇子的侧妃妾侍,不也是好事一件吗?
姜云之说服他自己,看向姜母道:“娘,这件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妥善安排。”
…
…
回到家中,小草一眼就看出姜怀玉似乎状态不太对,往常进门她都笑语晏晏,今天却有些心事重重,小草迎上去接过糖包,关心轻问:“夫人今日怎的回来这般迟?”
中午珠珠送饭菜去给齐珏,回来说是没见着姜怀玉,也是姜怀玉一直展现给她们的形象淡然却又处事不惊,否则这几人都要慌神。
“别说了,小草,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灵验的寺庙道观吗?”
姜怀玉虽然心情平复,但仔细一想还是忍不住有点怀疑起自己最近的运势来,以前对这些笑笑置之的姜怀玉,心里不可遏制地冒出‘转发这条锦鲤’的想法。
小草愣了愣神,随后嗓音脆生生道:“我听说郊外华凤山的清虚观很厉害呢,清虚观观主是位高人,化栽去厄很是灵验,夫人您……?”
姜怀玉点点头:“去打听下华凤山怎么走,挑个人不多的日子,咱们租赁一辆马车去这清虚观诚心诚意烧把香。”
顺便散散心也好,姜怀玉也不至于就这么被吓到,只不过这几件事串联在一块儿时,她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说白了也只是为求个心安。
“还有月饼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姜怀玉洗过手后,拿起布巾擦手,边看着小草和徐婆子两人问道。
“我已经同林管事与金少爷的管家说过此事,并已将做好的月饼送到他们府上。”小草率先回道,神态自然轻松。
比起当初那个黑黑瘦瘦尽管眼神明亮却总是有些拘谨的丫头,简直是脱胎换骨一般。
姜怀玉满意地点点头,月饼虽然味道不错,尝过的几位都赞好,但姜怀玉也知道不是什么时候,东西都能像澡豆那么好运气,尽管也有一句酒香不怕巷子深,姜怀玉不怕,但她怕错过中秋佳节。
只有让月饼彻彻底底同中秋挂钩,这样以后人们提及中秋时,少不得赞一句在大云朝时,人们都要买上好几种味道的月饼,与家人共度佳节。
先利用秦子钦和金崇他们的渠道,免费提供月饼,无论是花酒桌子上点心之中的一碟,还是招呼某些贵客时,不起眼的一块,又或是诗会等各种相聚时,都会有月饼的踪影出现。
渐渐的,不少人开始打听这种糕点究竟是何物,味道新奇不提,口感也是好极了,都想着府上采买些偶尔尝尝。
姜怀玉赞许一笑:“很好,过几日铺子开门,就全都交由你打理,如何让客人们知晓他们所吃奇特糕点就是咱们的月饼这一点,也交给你去办。”
小草前一刻得到表扬还很开心,后边就克制不住地兴奋冲淡,但她又坚定点头:“夫人交代之事,小草定全力以赴!”
“好了,徐婆婆这边如何?”姜怀玉相信她能说到做到,便转而问起徐婆子。
徐婆子笑得喜庆:“无论是莲子还是饴糖,卖这些的人得知咱们以高出一成的价格收,就算我这老婆子挑剔些,他们也忍下来,所以囤着的食材个顶个的顶尖儿。”
交代徐婆子去做这些事,也是因为她眼神确实好,打从徐婆子来到家里操办这些个采买的活,姜怀玉就没见过不新鲜或是品质一般的东西。
连米也都是新米、陈米安排得妥妥当当,每日花费银钱也是明明白白的记着,哪怕过去两月姜怀玉没看账本,某一日突然查阅,账面干干净净挑不出一丝错。
姜怀玉便将这采买的活计彻底交给她,自己顶多就是理论的巨人,真是这些问题,还得是徐婆子这样的能耐人办得好。
“等到年关,大家都有红封拿,若是觉着辛苦忙不过来便和我说,招几个敦厚老实或是精明的人帮忙也可以。”姜怀玉又提醒她们,免得这两位将事情大包大揽,忙坏累垮她们自己的身体。
徐婆子笑开花道:“夫人真是善良仁厚,体恤咱们这些下人。”
“…徐婆婆不必这般妄自菲薄。”姜怀玉无奈道:“去清虚观的事记着要安排好,若真要遇多几回今日的奇葩倒霉事儿,我说不得也要问问金崇,上哪儿请位习武的女子随我身边跟着。”
小草和徐婆子对视一眼,倒是没有多嘴问一句发生了什么,只不过确实好奇,她们眼里的姜怀玉虽不至于无所不能,但也差不了多少,还能有她烦心的事,两人总觉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