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真是灵通，这都知晓？”言语间将指腹伸向硬木打的货架上轻轻滑过，姜怀玉敛目看着自己刚刚拂过货架的指腹，干净无尘，满意地微微颔首。
齐珏神色没变，一本正经地道：“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厨子，所以这几日酒楼也在找些铺子要他们供应味道不错的糕点，是小草姑娘打理的糕点铺卖的月饼恰逢这几日名声大噪，陡然听见这名字有些诧异罢了。”
姜怀玉点点头，道：“那糕点铺子的确是她在管。”
“这么说来正好能和小草姑娘订下每日往酒楼送糕点的单子了。”
“……难不成你们连味道都不需要比较一下？”姜怀玉微诧道。
齐珏笑道：“有夫人您把关，莫说是我经手同意，就是秦侯爷和金东家他们来，知道这糕点铺的买卖与您有关，也会同我一样当即敲定。”
真是清新脱俗的拍马屁。
姜怀玉都忍不住露出笑意，颇有些无奈地摇头笑道：“没想到当了掌柜，你这书呆子都学会油嘴滑舌了。得，糕点铺的事情你派人去和小草商议即可，待会儿记得赏脸赴宴就好，我也不多逗留，先回去了。”
“您慢走。”
回到宅邸时，天色已然不早。
姜怀玉今天特地叫来两位厨子，以免婆子一人料理不过来，回去时，都能听见小院里厨房的动静，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领着非要自己走路的糖包在庭院中一步一步挪到主屋门外，姜怀玉终于得到糖包首肯，将他一把抱进屋里。
小家伙这才满意地奔着自己的玩具去。
姜怀玉让珠珠拿来笔墨纸砚放在一旁的长条桌案上，她也不得闲，茶叶于她简直是白水一样日常的存在，可是对于大云人而言，是新奇的，是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凡灸茶，慎勿于风烬间灸，熛焰如钻……”
这些都是姜怀玉记忆中茶圣陆羽所作的《茶经》内容，她白皙的手腕悬于空中，将这部几乎将茶道解释得通俗易懂的茶叶百科全书誊写出来，只不过原本书中有关茶叶的历史源流稍加修改成陆羽对山川河流的感悟体会，又将制茶的一些技艺略去，只留下饮茶的方法和好处说明。
“把茶经送去书斋印刷成册，送去各地茶楼、茶摊就可以了，再摘些简单易懂又显得印在茶叶包装上。”竹木的笔杆搁在笔山上，姜怀玉看了眼自己写出来简略版的茶经，将这几张纸叠放在一起，轻声安排着的同时又拿起笔在第一页纸上写下茶经-陆羽著五个字。
放回毛笔，姜怀玉一手拿着茶经转身，轻纱覆绢布的裙角微扬，她微愣站定，险些让几个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静悄悄也不出声的人儿吓一跳。
小草站在糖包周围护着他以免碰撞到什么地方，而齐珏也不知道是何时来的，也站在屋里，见她视线望过来便温和一笑解释道：“来时就瞧见夫人您在认真书写，不敢打扰，故噤声等候。”
“没什么不敢打扰的，要写的东西早已经记得清楚难忘记。”她走了几步到齐珏面前递出手中纸张，“你是读书人，想必去相熟的书斋印刷些东西也方便，这份东西替我去印刷三百册，花费的银钱从杂货店里支就好。”
看似纤瘦却又笔锋锐利有风骨的字体跃然纸上，齐珏目光有些好奇地垂首瞟了一眼，原只是打算扫眼看看是什么内容就收回视线，没曾想只是一句话就让他不由得凝神注视。
“这……茶汤品饮竟有这般多的讲究？”齐珏微愣，他虽然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文弱书生，但风雅之事也还是知晓一二，如现在大云国的茶，文人墨客向来是不屑饮用一口，那些用数种草药树叶熬煮的茶汤味重看起来也很是浑浊，哪值得文人去为其吟哦。
这些时日他在忙碌着杂货店调味料和酒楼的事，只是知道姜怀玉又弄出一个茶叶买卖，甚是上心，齐珏还在想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茶叶，值得让前几件买卖都不关心的姜怀玉如此认真对待。
眼下，齐珏却开始有些明白茶叶买卖的重要了，他亲眼目睹姜怀玉一笔一划写出茶经，从天光亮堂到暮色微沉。
纸张上的字十分漂亮，无论写得什么，拿出去也能受到好些人的夸赞。
然而现在更重要的还是纸张上所写的内容，齐珏露出从未出现过的灼热目光，他认真地仔细看完，发现这部茶经已经将茶如何冲泡饮用，乃至使用什么样的器具来冲泡品饮，甚至是饮茶的风雅内涵和好处都写了出来。
齐珏看完了茶经，有些期待地问道：“容学生冒昧，现在可有单枞能品饮？”
姜怀玉在后边还特地写了目前作坊能够稳定炒制的单枞以及绿茶介绍，比起矜贵不少的绿茶，齐珏选择先问单枞。
“几位大厨忙活了一下午，热饭热菜备好，别的事情都先暂搁一边，坐下来好好吃顿饭。”说着话姜怀玉把他手中纸张抽出，放回案台上笑道：“待会儿赏月食蟹饮黄酒，作首好诗，我再考虑是否要拿茶叶出来泡一壶。”
齐珏有些不习惯地两指轻轻摩挲，他知道姜怀玉的性格，只得点头答应。
虽说心思都牵挂着茶叶，好奇这种仅观文字便觉清风淡雅袭人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味道？
隐约间觉得姜怀玉这一次做的茶叶买卖，恐怕会再次引一众人为之侧目，然后让大云国数不胜数的人甘愿掏腰包买买买，齐珏脑海里的想法活泛，面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仍是一派温和地跟着入座。
厨子们做好了菜肴就在后厨也开小灶吃了起来。
这边连婆子也一块儿入座，到底还是会有些拘谨，姜怀玉也没有勉强他们，吩咐一声吃好喝好便自己率先执起公筷夹菜。
待到吃得有些饱腹，将残羹剩饭撤下去，端上来肥蟹和温热的梅子酒，小草端起酒壶倒了几杯酒，随后纷纷随着姜怀玉一起端起酒杯。
“愿诸位，平安顺遂。”
想了半天也没能有什么要说的话，这几张面孔在姜怀玉看来十分可爱，以心换心，他们办事诚恳能干，姜怀玉自然不介意为其多加考虑。
小草也高举酒杯，梅子酒因为她有些激动的动作晃出些许，小草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眸，认真道：“愿夫人和小少爷，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随后齐珏和珠珠她们亦是回以美好的祝福。
能遇到像姜怀玉这般的主子，对他们的确是一种很值得开心的好运，这份祝福，说得真心实意。
宅邸的庭院里偶尔能听见欢笑声和清脆的壶杯碰撞音。
城外的作坊中，直接打井水冲了个凉洗去一身臭汗的匠人们，纷纷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位年轻的管事。
他们还未见过这间作坊的东家，也曾轻视过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没什么城府阅历的管事，像他们这样会些手艺的匠人，尽管不精，但偷懒耍滑的事情可干得娴熟。
哪知道韩管事比他们还要厉害，瞧着不过弱冠的少年竟是比他们还要江湖气浓厚，发起狠时，眼睛看人跟蛇似得。
不过按理说中秋佳节，主家好歹也会送些东西来，要么就是调管事回去主家吃酒，难不成这韩管事其实是让人排挤到这儿来的？
韩青衣懒得琢磨这些烧制茶道器具的匠人们在想些什么，他知道姜怀玉再怎么样也会对自己多有提防，佳节时分，怎么也轮不到他受赏。
“啧，小爷我也不喜吃那些个宴席，不自在！”
嘟囔这么一句，韩青衣准备明日再来清点器具，裹紧衣裳正准备往外走出去找个地方睡大觉，为了防着烧制茶道器具的图纸以及其他不该外露的东西被打听或带出去，这几日他可是费了精神，眼睛都熬红了。
跳下石墩，就看见作坊院门被人推开，有个小厮左手提着个三层的食盒，右手则提着一坛酒，进来两眼就四处瞧到处望。
“您可是韩管事？”一眼就看到人群之中仅有韩青衣符合描述，小厮连忙提着东西快步走到他面前问了一声。
韩青衣心里猜到几分，却还是端着架子点头哼了一声算答应。
小厮是齐珏招在杂货店打杂的，他家离这儿近，姜怀玉知道后也就不让车夫折腾，让他将东西带给韩青衣。
得到确定，小厮忙将手里东西放在旁边的石墩上，笑道：“这两样都是姜东家吩咐我给您送来的，您瞧瞧可有什么损坏的地方，若是没问题，小的我还赶着家去。”
“咳……没别的事了，你走吧。”扶着酒坛，韩青衣好似对这主家赏赐不怎么在意的挑眉道。
小厮哎地应一声，旋即离开作坊。
匠人们目光尽是好奇地看着食盒，又对酒坛子里的酒馋得不行。
韩青衣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掀开盖子便瞧见是拌的卤肉，放了些辣子，瞬间让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将拌好的卤肉端出来，这回打开第二层的动作便无声无息地加快了许多，韩青衣低头一看，四只蒸熟的螃蟹摆在里头，还撒着金黄菊瓣，蒸蟹没有丝毫腥气反而带有清香。
最后是几块月饼，甜咸的馅都有之。
韩青衣知道就这几样吃食，动作又恢复一开始的淡定，嘴角微勾，仍然逞强道：“不送也没什么，这倒好，还得分他们一些吃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