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鸡鸣鸟啼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响起，叫醒上京里每户人家。
太师府中，端得要比皇家园林还气派的一重又一重院，在幽静一处后院里，长房大太太正等着几个小辈姑娘问安，长房理所应当继承大统，二三房却又得太师和老夫人的喜爱，因此，大太太从不对二三房摆脸色，对待他们所出子女也是多有关心。
“都到了，不如随我出去走走？”大太太神态娴静道。
有一身着丁香色绣花衣裙的少女娇笑道：“往漱寒街去可好，祖母喜欢那儿一家铺子所作糕点，咱们出去游玩散心，也该记着带些东西回来孝敬祖母才是。”
话说得像是有些逾越，偏她笑得好看活泼，像是无心之语一般。
大太太自然不会同她计较这些发难，伸手虚点，面带笑意道：“有这份心，比什么糕点都要让你们祖母开心。”
屋内除了大太太，都是些妙龄少女，另一个头戴玉蝶衔蜜簪的少女笑道：“恐怕清歌还想着描如居的簪子吧？”
丁香色绣花裙的少女被戳穿心思也不恼，同她又笑着开了几句玩笑。
屋里头熏香袅袅，娇笑细语声不绝，最后大太太身后跟着一群妙龄少女便要出门。
往日多是由常去的首饰铺子来人，将上好宝石打成的头面带过来让权贵女眷们亲自过目，无需她们再出门进店挑选。
可这次，无论是长房还是二三房的女儿们，都在为过几日的游园诗会做准备，过了中秋天气便要转凉，下雪时，则是游园诗会召开时。
到那时候，能否觅得如意郎君则成为她们为之操心的事。
往常也是大房做好人领着她们来购置些首饰，今年也不会例外。
大太太领着她们走进描如居，掌柜的连忙过来毕恭毕敬地招呼，大太太的贴身丫鬟向前走了一步，侧身脆声道：“我家夫人领着几位小姐来，瞧瞧你家可有什么上新，若无安静的地方坐，就劳烦掌柜的将其他人请出去吧。”
作为太师嫡长子的正妻，她愿意亲自来，已经是纡尊降贵，再和别人一块儿挑选首饰，岂不是要让别个权贵女眷讥笑太师府的名声是不是没落了。
掌柜的习惯大户人家一切做派，连忙道：“请几位贵客随小人来！”
她心里可高兴得很，正好今天收上来几个新鲜好看的首饰样式，就碰上太师长媳来，这不是大大只金蟾蜍打从天上掉下来吗。
“描如居几位老师傅呕心沥血，不眠不休好几日，恰好琢磨出些首饰样式，来，夫人您瞧瞧……”
…
…
霜降。
过了今天，便要真的冷了。
打从中秋之后，姜怀玉醒来，事情好像又自己拐回正轨，没有什么陷害，一切都相安无事。
“说起来，京中最近倒有件事，不少样式好看的首饰出现，养活好几间买卖不温不火的首饰铺子。”金崇端着茶杯一口饮尽，才慢悠悠说道，“银钱都让别人挣去，她在那儿笑得开心，这也叫做报仇？”
许多事情，就算瞒过金家商号，也没法儿瞒住金少东家犀利的眼睛。
姜怀玉抱着糖包，停下给他读会儿书的打算，无奈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主儿，说道：“其实仔细想想，我也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她不来招惹我，我又何必以卵击石去主动招惹她呢？”
“敷衍至极。”
嫌姜怀玉冲茶动作太慢，红泥小火炉上，银壶刚有动静就被取下来，不多时，金崇继续端着茶杯慢慢品饮，还没忘记点评她刚才说的那一段话。
知道金少东家天生一副瞧不起人的贵气样子，也知晓他说话总爱带几分嘲讽，遑论表情。
姜怀玉放开糖包任由他自己去玩耍，这才说道：“不知金少东家听过引火烧身和温水煮青蛙这两个典故么？”
金崇横她一眼，每次姜怀玉喊他金少东家的时候，就说明她在暗暗讥讽他，或许不是讥讽，可在金崇看来也没什么区别。
“你以为她这么兴风作浪，会有人主动出来帮你收拾她？”金崇讥笑道：“光是那位宅心仁厚的太子，就足以让不少有心人噤声避让，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钱财拱手让人。”
想到那些首饰换得的钱财，打出生落地就和钱打交道的金少东家就莫名心痛。
姜怀玉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
金崇莫名：“你笑什么。”
“笑你说了这么多，话又难听，到了还是为了关心我这个好友。”
拾回身体自幼长大的记忆，姜怀玉说起话来随心所欲很多，她知道大云男女之防的界限，自然能够在界限之内，同友人开开玩笑。
而开金崇的玩笑最有意思。
果不其然，金少东家原本面色苍白，听完她说的话以后，脸上都多出几分血色暖红，甚至很不符合他身份翻了个白眼道：“废话一堆，果然百分之中抽空来你这瞧瞧实在是个错误决策，走了！”
要不是李苏梦将卷轴上的首饰样式拆分至数家首饰铺子，又和他们签订契约，甚至商议好是李苏梦得卖出去的七成利润，那些铺子才得三层。
一想到这，金崇就觉得姜怀玉实在不仗义，宁肯把好东西拿去‘钓鱼’，也不肯让给他，金家也不是没做首饰生意，这段时间恰好还让那几家首饰铺子挤兑得生意不如以前。
“这几日还有人来打探她的事吗。”
离开姜怀玉的宅邸，出了巷口便坐进马车里，金崇淡声问道。
在竹帘外，有一人低声回答：“有的。”
姜怀玉出现得突然又毫无根基，偏她牵扯到的东西太多，无论是两位公主、冠军侯乃至金崇，还是三皇子和姜家，都足以证明她是一个不能随意对付的人。
弄清楚姜怀玉依仗是什么，成为觊觎她所拥有东西的人首要弄明白的事。
金崇又问：“你怎么说。”
“姜姑娘乃咱们金家商号的贵客，与她方便即是与咱们金家方便……”
后边的话没再说出来，金崇嗯了一声，语气平淡。
先前暗自气恼多了，这时候反倒不在意姜怀玉知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好友……”
金少东家脑袋里又跳出这个词，藏纳寒星一般明亮的狭长双眸泛起淡淡笑意，随后又迅速收敛不见，就好似真的不曾笑过一般。
院里姜怀玉还在优哉游哉喝茶看糖包玩耍。
一转头就瞧见小草满脸纠结神色，不知道在纠结着什么。
姜怀玉随口问道：“可是糕点铺出了什么烦心事？”
“啊？”小草回神，连忙摇头道：“托夫人您教的那些糕点方子，买卖好得很，没问题呢。”
“那怎么像是遇见烦心事了？”
“不是……”小草原想否认到底，看见姜怀玉轻松惬意地饮着茶，又莫名松了口气，胆子反而大了起来，真问出心里疑惑：“咱们要怎么做才能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眼下，李苏梦不仅没得到惩罚，反而还凭借姜怀玉画出的首饰样式挣得盆满钵满，颇有当初姜怀玉的模样。
大云不抑商，更何况李苏梦只需要将卷轴裁好，直接签好契约便做成一桩买卖，在家里等着银钱送上门即可。
连出去抛头露面的工夫都省了，可不是得了利。
不仅金崇按耐不住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威胁，特意过来看看，就连小草都想不明白。
“快了，就快了。”姜怀玉笑着放下茶杯，叹道：“你们啊，怎么比我这个当局者还要迷着双眼，等多几日就好，好戏总要耐心些才能看到。”
小草静默。
仍然不解她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