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岸边瞧见了几只一身黑的小耗子,便吩咐他们先将船开离,我与夫人您一见如故,便想着再来拜访与您说说话。”姜怀玉轻笑说道。
苏青墨若不是有这些年的阅历压着,嘴角都要忍不住抽抽了,到这个份上说的什么都是场面话,恐怕姜怀玉也清楚是要有危险发生,倒是聪明,竟然敢来找她。
不一会儿婢女们备好了茶水糕点送上来,姜怀玉鼻间嗅着暖融熏香,心情平静的与苏青墨聊天,尽管厌恶她身为知府夫人,却为了些许钱财就草菅人命,但仍是噙着微笑与她说话。
苏青墨垂眸饮茶,想了想,便启唇问道:“听闻姜夫人家的公子已满一岁有余?虽说你自立门户,但孩子没有父亲相伴总是不好,姜夫人可曾想过再嫁。”
“万种人万种抉择,何况以如今我的家境来看,他有没有父亲相伴也无妨,此事无需夫人操心。”姜怀玉抿唇笑道。
“此言差矣,何况你一个女人家独自生活,没有夫家帮扶,日后若是有个什么的,也有人照顾。”苏青墨像是不清楚自己这番话让人听了不喜,继续说道:“清泉城的男子皆是好儿郎,姜夫人若想,我可为你介绍一二。”
姜怀玉不被这种拙劣的言语激怒,她好奇的挑了挑眉道:“若是愿意入赘,又当得起好儿郎三字评语,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不知夫人何时介绍呢?”
这话让苏青墨听得一噎,虽然混战百年后破晓重生的大云不如以往各朝那般封建,但休养生息之后,礼数也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前,不少女子选择用这些礼数禁锢自己的同时,也拿来禁锢磋磨别的女子。
像姜怀玉这般毫无顾忌也没有半点羞涩的说出这番话,苏青墨真是头一回见到,再看一眼噙着笑意慢慢饮茶的姜怀玉,苏青墨的眼神渐渐沉下来。
死士总有回来的时候,哪怕她不会下令让死士在府内动手,姜怀玉总会有离开的一刻,苏青墨很好奇姜怀玉要如何破这个必死的局。
室内沉寂了一会儿。
苏青墨轻叹一声,将做工精致的茶杯放下,说道:“你不该来的,这一步可不止是险棋,更是一步死棋。”她这时候想明白了,心态反而有些胜利者的意味。
话音落地,苏青墨好整以暇的看向姜怀玉,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快意。
眼前这女子纵然有一子,肌肤却滑若凝脂白赛雪,淡然的眼瞳和鸦青长发都像极了未嫁为人妇的少女,还有她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干净淡雅气息。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苏青墨不由自主的心生浓浓恶意,世上当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苏青墨对姜怀玉的恶意既是源于茶叶买卖能够带来的金银,又是源自她对姜怀玉样貌和际遇的嫉妒。
苏青墨对夫君的爱,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消弭,但她却不能说出和离的话,只有知府夫人的名头在,她才能活得随自己的意。
命运半点不由人,偏偏苏青墨看到了姜怀玉这个变数,所有人都犹如提线木偶般过着不由己的日子,只有她,自由惬意。
姜怀玉闻言略怔了怔,原以为苏青墨会一直跟她虚与委蛇下去,没想到苏青墨这么直截了当的开口。
“棋是好是坏,也只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才能知晓,只是不知道云槎上的船夫们若是明日寻不到我,是否会直接回京。”姜怀玉看了眼桌上的糖酥,笑容明媚的说道。
倘若苏青墨动手脚干净利落,即使京中几位好友想为她报仇也没有办法,江南世家与知府都能够让没有证据的他们无可奈何,但如果有呢,也正因为这一点,姜怀玉选择和云槎分开。
苏青墨听罢,白净的纤细手指抓紧了扶手,盯着姜怀玉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姜夫人不妨在我府上留宿一晚,入夜江面露水寒重,免得伤了身子骨。”
“怎好意思叨扰呢。”姜怀玉笑眯眯的说道。
苏青墨发誓自己从未这般咬牙切齿说过话,她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失态,说道:“呵呵,来人!领姜夫人去松萝院休息。”
路上。
姜怀玉看了一眼挺直背在她身边跟着的小草,笑着问道:“有些害怕?”
小草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点点头,小嘴抿成一条线,警惕的看了眼领路的婢女,才低声道:“夫人,咱们可以回茶馆,为什么要来她这儿。”
姜怀玉轻笑摇头:“到茶馆才方便他们动手,或是放一把火,但来到这里可不一样,她是知府夫人不假,但知府的府邸却非上下一心,有人愿意讨好顺她的意,有的人却未必。”
“我相信夫人的决定!”小草认真点头,尽管紧张得额间缓缓沁出汗,但眼里却没有半点怀疑。
李沧夏慢慢跟在她们一行人身后,仔细打量四周环境。
而姜怀玉离开后,苏青墨直接拂袖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去,杂乱又清脆的声响让室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惊,随后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苏青墨喘着粗气,养尊处优这么些年,除了夫君在外养了外室让她吃瘪之外,苏青墨自认为还真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偏偏遇到这个姜怀玉!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砸落在瓦片和花草枝叶上,噼里啪啦让人心烦。
就在此时,一道不知是什么鸟叫声响起,苏青墨立马呵退收拾地上碎瓷的婢女,随后沉声道:“进来。”
死士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宛若鬼魅般飘然从门外涌进来。
“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苏青墨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发现了云槎,但上边并无您要杀的人,其余人留在云槎处置船夫,我领他们回来待命。”首领垂首说道。
苏青墨点点头道:“只你一个也够了,领着他们去将松萝院里的客人处理干净,就栽赃给吴家那位公子吧,合情合理也该是他。”
说罢苏青墨勾起了红唇,就算有人瞧见姜怀玉来此又如何,既然死人不会开口,剩下的事便好解决得很,京里那几位就不会因为利益动心么?她可不信,这茶叶买卖只姜怀玉自己一手打理,到时候让出些利,那几位必然不会再追究。
死士纷纷低头,随着首领离开。
雨中,秦子钦冒着大雨纵马狂奔,一行铁骑除了马蹄与铁甲声响外,没有发出任何响动,雨水打落在铁甲之上,又迅速滑落。
很快,他们潜入了城中,向知府府邸靠近。
熏香地龙都燃着的室内暖融融一片,即便外头大雨倾盆,在明亮烛光照映中也让人心安不少。
这时候李沧夏忽然警惕的站起来,低声道:“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黑衣人破窗进来,李沧夏果断取出柳叶刀与他打了起来。
姜怀玉在这时候并不紧张,她很清楚紧张也没有任何用处,赶忙让小草她们找东西护好自己,随后注视着四周是否还会有别人出现。
不多时,黑衣人败在李沧夏的柳叶刀下。
李沧夏平复气息,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好。”姜怀玉没有多废话,取走一角备好的油纸伞便撑起与她们从窗台离开。
穿过花园,姜怀玉突然撞上一个怀抱,她反应极快的揪起手边的花,连带着花盆就要砸向来人。
“哟,不过是几日未见,你就这么对我?”
带着几乎溢出的笑意的语气,姜怀玉熟悉至极,但在此时此刻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反而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淋了大雨失去意识,还是说其实已经被苏青墨抓住还毒打得出现幻觉。
秦子钦克制住心里的喜悦和冲动,往后稍微退了退,眼里也满是克制的情意,用以往纨绔调笑的语气说道:“吓傻了?没想到你这么能惹事,连江南世家的贵女都对你这么记恨,居然动用死士。”
“你怎么会在这……”姜怀玉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疑惑低喃。
“有人与我说你会有危险,咳……来就来了,本侯爷做事什么时候还要跟你交代,那帮子死士可都解决掉了,我说你往后可要注意些,总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自己去往边关后,纵使想要保护姜怀玉也有心无力,秦子钦愈发不厌其烦的啰啰嗦嗦。
姜怀玉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的想法。
她狐疑的看着秦子钦那双桃花眼,一直以来,姜怀玉都没有认真仔细的看过这双眼睛,或许是下意识觉得像秦子钦这般样貌的男子,即便纨绔行径是伪装,可古人理所当然三妻四妾的婚姻,让她一直对这种极招桃花长相的男子敬而远之。
直到今天,姜怀玉认认真真的与他对视,看到这双潋滟桃花眼中的复杂情绪,还有秦子钦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的模样。
“你……喜欢我?”说完这话姜怀玉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自恋的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
但是,絮絮叨叨一直在说话的秦子钦乍听见她的声音,先是愣了愣,旋即从耳根开始泛红,最后薄唇紧抿的点头。
“嗯。”
“不管你信不信,本候……咳,我早就想娶你过门当我媳妇儿了!”
姜怀玉觉得这句话信息量过大,让她也架不住的偏过脸做了个深呼吸,尽管一堆事情还未解决,甚至杀身之祸仍然在。
只不过,姜怀玉想到秦子钦一直以来的作为,又莫名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是拒绝,还是答应?
姜怀玉把手攥紧成拳,低声说道:“日子还长,往后的故事还有很多,给我些时间好好抉择,可好?”
“我不逼你,但这趟江南行危险重重,不如你与我一同去边关如何!”秦子钦越说眼睛就越亮,他可以吩咐人护送姜怀玉去往边关,无需她和他们军伍同行。
姜怀玉低头沉思,就在秦子钦以为自己的话语让她陷入两难,眼神略有些低落想要开口时,她抬起头看向秦子钦,雨水拍打着假山的声响嘈杂,却没掩盖住她清脆回答。
“好。”
往后如何,姜怀玉并不知晓,但此刻她也想任性一把,选择信任眼前这个男人,飞奔了数百里只为她安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