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小安子来,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所以妙玉的反应,姜雁容也能够理解。
姜雁容又端端正正地坐好,便若无其事地吩咐道:“进来说话。”
“是。”
妙玉硬着头皮推开门,却是让小安子往里进,她自个儿就站在门口,死活都不往里走。
姜雁容看了她一眼,便假装没瞧见她那个怂样,径自问小安子道:“这么晚你还过来,所谓何事?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是,是。奴才就是专门来跑一趟,陛下手上还有些公务要忙,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可能要晚些回来。还请贵妃娘娘早些休息,不必等陛下回来了。”
“嗯,本宫知道了。小安子公公跑这一趟辛苦了,喝杯茶再回去吧。”姜雁容像是早就知道一般,面上无波无澜面不改色,说着话,往门口看了一眼,吩咐妙玉道,“带小安子公公去喝杯茶吧。”
“……”妙玉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妙,都不敢吭声,默默往后缩。
小安子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的,可突然看见贵妃娘娘笑了,蓦地背后一凉,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娘娘,奴才这就要回去向王公公和陛下复命了。”
“不忙,回去向王公公和陛下复命,也不急在这一时的。喝杯茶再走,陛下与王公公也是能理解的。”
姜雁容皮笑肉不笑地道,说着又唤了妙玉道,“妙玉,你还在门口站着干什么?没听见本宫的吩咐么,还不快些带小安子公公去喝口茶。”
“是是是,奴婢这就来。”妙玉说着话,小碎步赶紧跑进来,不由分说拉着小安子便往外走。
小安子也是不敢说话,被妙玉拽着一路小跑,落荒而逃。
他来的时候就不应该这么乐观的。
平日里,陛下晚膳就回了雁回宫了,可今日,晚膳没回来不说,这个时候了,人都还在御书房里呢,娘娘指不定心里头多过不去,他这不是我那个枪口上撞嘛。
师父啊师父,你这是要害死我啊,你怎么说也是你亲徒弟呢。
小安子心里苦啊。
屋里,姜雁容看妙玉连拖带拽拉着小安子就差狂奔出去了,却是没有真恼怒,摇了摇头便又坐回去了。
她坐下来看了一会儿书,罚站的晴雨便在外头敲门,探个脑袋进来,询问道:“娘娘,您到时候换药了,奴婢能不能进去给您换了药再继续罚站呀?”
“不能。”姜雁容轻描淡写道,“你就在门口站着吧。”
晴雨:“……”完了,娘娘是真生气了。
……
御书房。
王德虽然交待了小安子去雁回宫走一趟,但还是不放心正在里头受苦受罪的陛下,便又进去看了,但他也没敢推开那扇门,便焦急在门口来回转悠。
小安子在雁回宫转了一圈回去,他家师父还在那儿转悠呢。
不过,有了在雁回宫里妙玉姐姐的一番“指导”之后,小安子也不敢随便乱说话了,从门缝里往里头看了一眼,确定他师父王公公在那儿站着,这才敢稍稍出声,唤道:“师父,小安子回来复命了。”
王德正盯着紧闭的那扇门发呆呢,被小安子这一唤险些吓一跳。
……
这晚。贵妃娘娘早早就让众人都歇下了,自个儿也收拾收拾就寝了,而陛下到最后也没有回来。
最起码,天将明时,姜雁容又醒过来一次,身侧依旧没有人,她便彻底不想管了,倒头呼呼大睡。
早朝都下朝了,贵妃娘娘还在睡。
晴雨妙玉等人也不敢去叫啊,一个个在那儿站着,干瞪眼。
是娘娘吩咐说,今日一早接颜姑娘入宫的,也是娘娘说去国风馆给那位南疆大王子传口信,说今日颜姑娘要入宫,他得空也一起来的。
这会儿,人都来了,贵妃娘娘还在睡呢。这可如何是好?
晴雨与妙玉交换了眼神,便壮足了胆子,说道:“我去叫醒娘娘。万一……万一娘娘大…发脾气,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妙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敢点头,不敢多话。
晴雨便有如荆轲刺秦一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烈地要推门进去了。
“还是朕去吧。”
没成想,这时候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众人闻声,纷纷僵住,然后又齐刷刷回头看,紧接着下跪,磕头,动作整齐到无以伦比。
“奴婢们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才们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都起来吧。你们这么大嗓门,也不怕把人给吵醒。”司徒耀抬了抬手,身上还是一身朝服没换下呢,便往里走。
晴雨妙玉等人自然是不敢反驳的,但也没有起身,就这么跪着目睹陛下推门而入。
待会儿,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弑君”的事情吧?
不知为何,晴雨就是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后颈子一阵阵发凉,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屋里。
陛下推开门进去,反手又将门给带上了。
远远看,幔帐之内的人还在睡呢,听着呼吸声,她的一呼一吸,起伏都十分均匀。
司徒耀放轻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
走到床前他便停下了。
隔着幔帐,他依稀能看见帐中人的睡颜。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他的心中也能平静许多。
不过,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他如何能满足呢?
驻足静观了一会儿,司徒耀还是抬手撩起了幔帐。
水碧色的幔帐左右分别挂起,司徒耀在床沿坐下来,叹息道,“外头都闹翻天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就方才那个动静,寻常人早就被吓醒了,也就是你,还能雷打不动继续睡。”
不过,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一点醒过来的征兆都没有。
司徒耀便继续说道,“太阳都晒屁…股了,早朝都散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呢?是不是昨儿夜里太过思念某人,以至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到天将明才睡去的?”
当然,床上的人依旧纹丝不动,连个声儿都没出。
姜雁容:“……”你这狗皇帝,可赶紧闭嘴吧。谁昨儿夜里太过思念某人,以至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到天将明才睡去的,我呸!
“贵妃若是不醒来,不反驳,我可就当你是答应了。”司徒耀见她还一动不动,便故意继续说道。
姜雁容:“……”要不然怎么说着皇帝不要脸的,见过自说自话的,就没见过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委实不要脸。
“贵妃娘娘?这样还是没醒么?”某陛下抚脸作疑惑着,叹了口气,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轻轻抚…摸着姜雁容的脸,说道,“这样都还是唤不醒的话,那朕就只能使出绝招了。奇闻怪志里有记载,沉睡在神仙洞府之中的仙子,需要如意郎君的亲吻才能醒过来。”
说着话,他还真就俯身准备亲下去了。
可还没等他碰到姜雁容,她一下就坐起来了。
“陛下还请自重。”贵妃娘娘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司徒耀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欢喜道,“贵妃可算是愿意醒过来了。”
“敢情陛下是一直在逗我呢?”姜雁容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司徒耀摊手,倒是也没否认。
司徒耀说道,“时辰不早了,你明明也都醒了,怎么还跟孩童一般赖床装睡呢?昨个儿不是已经吩咐下去,今日接颜姑娘入宫么,柯木朗与颜姑娘这会儿都在外头呢,就等你一个了。”
姜雁容撇撇嘴,说道:“虽说是臣妾吩咐下去的,但这些说来都是陛下的国事。既然陛下来了,臣妾醒不醒来、出不出去主持,也都无关紧要了。”
虽然姜雁容脸上有些怒容,但某陛下听她这么说,却是没有半点不悦。
“那怎么行呢?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一手推动的,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你尽心竭力促成的功劳。最后这临门一脚,自然也得贵妃娘娘亲自来。哪儿有朕轻轻松松便抢了你功劳的道理。”司徒耀笑着说道。
姜雁容:“……”
“行了,我让晴雨妙玉她们进来伺候你梳洗打扮,柯木朗还有颜姑娘那边,我先出去应付应付。”司徒耀伸手摸摸姜雁容的头,便起身往外走。
不过,他刚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对姜雁容说道,“对了,早膳我也让人备下了,你梳洗打扮好了先吃些再出来,不着急的。”
那一瞬,他的眼睛亮的惊人,仿佛有满天星河在里面,璀璨夺目。令人无法闭市。
却又是这么的,充满爱与宠溺。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姜雁容话到嘴边,却还是梗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一会儿,晴雨妙玉就进来了,搀着她下床,扶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替她细细梳妆。
可她眼前一直浮现的,都是司徒耀的那个眼神。
她并不想跟他解释,她不是故意醒了不起,而是一直沉浸在噩梦之中,醒不过来……哦,不,那也不能算是噩梦。
只不过,是一些比噩梦还要噩梦的经历,恐怖残忍决绝到,让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罢了。
姜雁容又倒头睡下,往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痛彻心扉。
……
典礼之后,众臣退下,偌大的重明殿中只余下司徒耀与楚兰舟。
“为什么?”楚兰舟跪在下首,仰头凝望。
为什么一登帝位,就全然变了样。为何昨夜还与她在同一帐中温存的人,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不是会撒泼打闹用眼泪来作为武器的女子,她只想知道,“天子一言九鼎,当皇子时说的话便可以不作数么?”
司徒耀居高临下,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有些消瘦的脸颊,不容置疑道:“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除了皇后那个位置。”
呵。
楚兰舟闻言笑出声来,“若是我就要皇后之位呢?”
司徒耀的脸色一沉,手上用力将她甩了出去,气势凛冽地负手而立,“一字并肩王和万两黄金,足够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楚兰舟,一字并肩王或者阶下囚,你自己选一个。”
“可我只是想拿回你亲口允诺我的东西。”楚兰舟的嗓音清然。
司徒耀置若罔闻,大步流星而去。
大殿的石板很冷,宛如置身冰窖,冷得刺骨。
……
楚兰舟的咬牙坚持终于彻底惹怒了司徒耀,他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边禁军的身上抽出了佩剑,便化作闪电刺了过来。
楚兰舟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但,还是晚了。
司徒耀的剑便从她眼前晃过,笔直刺入凉音的胸膛。
这一剑,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刺了过来。
楚兰舟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凉音宛若破破烂烂的布偶,就倒在她脚边,哑着声在哭,血与泪交织在一起。
没人比她更最清楚司徒耀的身手有多好,如今的她手无寸铁,可为什么她拼了命也拦不住他。
为什么!
“凉音,凉音!”
凉音拼了命来抓楚兰舟的手,双唇张张合合,用尽力气吐出一个字,“走!”
话音未落,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楚兰舟一度哽咽。
“司徒耀,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夺走我珍视的人和事?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么,凉音的一条命难道还不如一团未成型的肉?!”
堂堂陛下冷着脸一言不发,还是他旁边栖凤宫掌事的女官冷声道,“草民贱命,如何与皇嗣相提并论。”
皇嗣。
好一个皇嗣!
楚兰舟泪如泉涌,却仰头笑出了声,“司徒耀,你要凉音替你的孩子赔命,那谁来给我的孩子赔命,你么?”
司徒炎面如寒霜依旧一言不发,那脸色有如腊月屋檐下的冰凌冻得人直想打哆嗦。
楚兰舟复又笑了,徒手拔出身上刺在凉音心口上的剑,笑靥如花:“我明明都已经决定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毁了我最后的希望。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过么?”
司徒耀凝视着她没出声,楚兰舟扔下了染血的白刃,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也好,这一剑足以抹杀过往的恩怨,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
冷宫凄凄,霜雪遍地。
任由冯佳雪怎么骂怎么挑衅,楚兰舟都还不了手了,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冯佳雪终于失去了兴趣,带着她的人扬长而去。
楚兰舟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雪地里,血如泉涌。
可她一抬眸,便看见在围墙上站着的人影。
他今日没有穿着他的龙袍,身上是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藏青色流云暗纹袍子,可他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风华无双。
这天下除了司徒耀还有谁?
冯佳雪来了,他也来了。真好呢,妇唱夫随。
楚兰舟你看,幸福不是不存在,只是你没有而已。
楚兰舟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依稀看见司徒耀身子一晃,便从围墙上跌了下来。
然后,他爬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司徒耀,我曾用我的全部去爱你。可再爱又如何呢?
这一场痴恋终不得善终。
朦胧中,她仿佛看见当年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司徒耀,当时年少,一身骄傲,可怎么也与眼前的人联系不起来。
自古,爱这件事不过就是一场轮回。当初,她负了别人,如今,也被人负了。甚好。
楚兰舟呢喃着,“司徒耀,从此以后,我爱过你这件事,一笔勾销。”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只愿上穷碧落下黄泉,死生与你不复相见。”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有白头。
你瞧,古人诚不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