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菌子茫然，按理来说每年送往西濯的奇珍异宝已经足够丰厚，为何还要添加上一些可有可无的猫眼石？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纪明疏在想什么他当然不会知道。因为这些可不是送给西濯新任的武阑帝，而是送给她纪明疏唯一的妹妹，纪明岚。
她捧着长折，心不在焉的听着小菌子说起西濯，无意间记起了纪明岚的另一件事。她的妹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喜欢上了猫眼石，除了之前的金厢猫睛顶簪之外，她各式各样的首饰上面都会镶嵌小小的一颗，或者大大的一颗。
纪明疏为了姐妹之间能有些共同语言，还特意研究过一阵。无论是什么样的猫眼石，都是光滑剔透、璀璨流光，若在指尖把玩，在不同的角度下会流转不同的色彩。纪明疏看过来看过去，没觉得有什么独特，倒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猫眼石像一个人的眼睛。
这么说起来有点毛骨悚然，但确实如此。至于像谁她说不上来，但就算真的随了纪明疏的猜想，那也该是一双极美的眼睛。中间那一条笔直的滑痕，像是在人的眼里落下了一颗流星，而途经的过程中所留下来的光芒却永不熄灭。
人嘛，总的有个自己的喜好。后来纪明疏闲来无事嗑着个苹果，随口问了一句，为何纪明岚那么喜好猫眼石，那时她是怎么回答自己的？
纪明岚好像羞涩的低了头，说了一句：“因为它对重华的意义不一样，重华会珍它重它，用尽一生。”
话题被瞬间提升道一个莫名其妙的高度，然后……纪明疏就被刚咽下去的苹果给呛到了。她不晓得为啥一个猫眼石就能让纪明岚珍重一生，但当时那语气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结果十年过去了，纪明疏在临死之前见到的纪明岚，身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与猫眼石所关的物件，这足以说明在人生的历练中人是会改变的，不管那改变是否出于自己的意愿。
所以，为了提醒一下纪明岚“勿忘初心”，纪明疏决定送上不少的猫眼石，让她慢慢珍重个够。至于纪明岚收到后会怎么想，纪明疏就不知道了。而她也懒得揣测，因为自己……真的很忙！
“阿鸢。”纪明疏头疼的抬起头，道：“帮朕想一想，这南海珊瑚是赐给左相好还是右相好？这紫檀水晶玉镯赏给柳婔语可行？还有这莫弦至御琴……”
尾鸢恍然大悟。原来纪明疏看的礼部呈交的贡品清单，是她即将赏赐下去的贡品呀！
尾鸢当即停了研磨的手，心中的河沙又开始翻炒起来。她正愁找不到理由来开这个口，结果纪明疏就主动的提起了。
真的要尾鸢说么？那她的意思就是：陛下您别纠结了！全部送给国师大人吧！博美人一笑胜过七级浮屠啊！
但她不敢。嘴上没有胆量，但是尾鸢的身子情不自禁的凑了过去：“奴婢想问问，陛下预备送什么给国师大人呀？”
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奇怪，但纪明疏没有深思，而是想了想，道：“国师该有的都有了吧。”
纪明疏这话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且不说先帝赏赐了多少，那些宝石美玉、珍品药材，应该都塞了一国师府吧？他姜竞淅还缺什么吗？权利，财富……哦还缺美人。美人就别想了，纪明疏是不会赐的，要赐也是赐死。
看来纪明疏没能体会到尾鸢的良苦用心，尾鸢叹了一口气，委婉道：“陛下，您不能这么想。也许国师大人什么都不缺，但是您依然要送呀。”
“会送啊，这贡品不是人人有份么？”纪明疏疑惑，这话说的就跟她要克扣姜竞淅的份似的。
尾鸢一噎，继续循循善诱：“陛下，正是因为这些个贡品人人有份，所以才不能彰显其独特。您或许可以送一送，能够表达……”
“自己心意”这四个字到了嘴边，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这话出口无异于是明示，而且极有可能会暴露自己，尾鸢脑子一转，立即搪塞了过去：“能够表达出‘意义独特’的……那种东西。”
纪明疏蹙眉，什么意义独特？
见纪明疏还是没有明白，尾鸢按捺住了摔桌的冲动，接着又道：“奴婢的意思是您送归送，但是不要以‘陛下’的身份送，亦可以换一种方式……”
纪明疏耐着性子，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尾鸢：“……”
她默了片刻须臾，面无表情道：“正月初一天腊之辰，是新一年的开始。除了日常赏赐的贡品之外，陛下还会给国师大人准备别的什么心意礼物么？”
原来如此，纪明疏终于明白了。她是挺意外，尾鸢竟然会跟她说这个。
按照纪明疏对尾鸢的了解来看，尾鸢是个纯洁又善良的姑娘，所以纪明疏自动将那“心意”理解成了“感谢之意”。
“心意？”还……有必要再感谢么？纪明疏犹疑不定。
“是啊陛下，心意！”尾鸢见纪明疏总算抓到了重点，再次活了过来：“心意很重要，陛下您觉得呢？”
“朕觉得，心意是最贵重的东西，也是最廉价的东西。”纪明疏微微一笑，重新低下头看长折，不再分心去交谈了。
尾鸢错愕。刚刚陛下是笑了，但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看上去很是冷漠。她惴惴不安，惶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也是，陛下身份贵重，哪里用得着主动去示好呢？尾鸢没觉挫败，目光落在了窗沿的细雪上。
既然陛下不愿意，那她只好……去游说国师大人了！
……
前几日的小雪已经停了，虽然覆盖的不深，但是每日例行清扫的太监依旧将雪扫在一旁，堆积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雪堆。
“千年灵芝八对、北海玉贝壳十箱、水晶玉雕十六尊、至尊金玉佛二十座、金龙玉杈三十个……”
礼部尚书手握长长的清单，挨个挨个的将送往南虞的贡品给报了出来。
昨儿个西濯的清单陛下已经确定，只是在最后额外加上了名贵的猫眼石，虽然莫名，但也不算突兀。毕竟这贡品也是展现国家财力的一种嘛，送的少了岂不是让西濯觉得东麓寒酸？
那是丢了东麓新帝的脸。
“……奇玉珍珠三十箱……陛下以为如何？”礼部尚书好不容易念完了，咂了咂发干的嘴巴，抬起头问纪明疏的意见。
“国师，送去南虞的贡品清单你看过了么？”纪明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意见，而是摆摆手，示意礼部尚书将那份长长的清单递给姜竞淅。
“回陛下，臣看过了。”姜竞淅鞠身行了一礼。
“可有问题？”纪明疏问道。
“暂无。陛下认为呢？”姜竞淅知道她是有话想说，于是很自然的给她递了一个台阶。
“哦是这样的，”本该是严谨严肃的事情，纪明疏唇角勾了一丝笑意：“朕想把那五对象牙给换掉。”
这是何故？礼部尚书张口欲问，但因着此时纪明疏是在询问姜竞淅的意见，他便没有资格开口，只得听着他们交谈。
“陛下是觉得象牙不妥么？”
“是有些。”纪明疏说着，左手托腮，眼睛却没离开姜竞淅半步：“朕听说南虞的皇帝在前几日被他某一位爱妃饲养的爱犬给咬了……那儿，躺在床上休养了几日都没能下来，朕担心他看见象牙难免会触景伤情，杯弓蛇影。”
众人：“……”
……那儿是哪儿？！陛下你这话说的十分含糊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啊！还有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且不提这消息是否真实，单论象牙和狗牙完全就是天壤之别好吗！国师大人怎么可能会听信这种虚虚假假的无稽之谈！
“是么？”姜竞淅看她说的很是起劲儿，神情颇为柔和：“那就换成象牙雕吧。象牙雕做工精细，有雕刻山水，也有雕刻阁楼。磨去了象牙的棱角，南虞的皇帝便不会有所联想了。”
众人：“……”
请等一等，这都什么跟什么？！为什么两人像是在旁若无人的聊天？为什么国师大人都不问一问这事的真实性就盲从了陛下！虽然象牙换象牙雕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换掉的原因让人难以接受啊喂！
纪明疏笑意盈盈，“还是国师想的周到，那就依国师所言，换成象牙雕。诸位爱卿没有意见吧？”
……众人没有意见，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陛下英明。”他声音如往常无波无澜，明明身处初冬，无端听出一丝春暖花开的温柔来。
众人：“……陛下英明！”
路擎苍手执朝笏，悄悄的戳了一下身边的儿子路枕夜：“夜儿，爹觉得有点怪。”
“恩？”路枕夜回过了味儿，笑笑道：“哪里怪了？”
路擎苍皱着眉头，道：“按照从前的流程来说，首先是陛下询问国师大人的意见，然后大人说出自己的看法，接着陛下会说那就依国师所言，最后便是大家齐声喝道陛下英明。”
路枕夜好笑道：“今天不也是么？”
路擎苍语塞。
路枕夜对着苦思冥想的亲爹道：“儿子知道哪里不对了。”
“还是夜儿聪明！”自打花神节的事情之后，路擎苍对儿子可谓是言听计从，服的不行，“快给爹分析一波！”
路枕夜侧了侧头，笑的高深莫测：“今天比以往，都要甜。”
路擎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