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
赵琪阮拿纸巾蘸了白酒替梅若瑶擦进门的时候不小心磕在门框上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但因为是在裴元霆他们面前，硬是扛着一声不吭。
周秦榆没有发大火，语气却是冷得跟寒冬腊月一样：
“逃了两场演出，这会儿还这么安逸地吃火锅，兴致不错啊您二位？”
对他们用您称呼，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周秦榆已经气成了什么样子，他对别的事情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蔑视舞台和观众，他作为演员和师兄，忍无可忍。
眼见着局势二对五，裴元霆和李利秦不得不怂，何况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有错在先，这他们也认，风头就矮了半截。退一万步讲，元禄社里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两大煞神在场，而且还是酒精助阵的，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有认怂这一条路可选。
“三位师兄，我们错了，大师兄，您要怎么罚我们都行，或者告诉师父让师父定罪，怎样都行，我们都认！”
刚才是喝了酒，在洗手间抬头和梅若瑶打了一个照面，见势不好就打了起来，可他又不是一杯梅，关键时刻还是有脑子。
宋元鸣差点没把手里的杯子朝着裴元霆砸过去：“你还敢拿师父压我们！你别当没人敢动你！师父顾忌身份没法动你，我们不一样！我们打你一顿那叫做师兄弟小打小闹，大不了师父被骂一顿，但在那之前我们一定把你打得半年下不来床！”
裴元霆站着一激灵，李利秦也觉得宋元鸣说得没错，忙拉了一把他，看来搬出师父这一招在煞神面前也没什么用。
“我们……我们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虽然年纪不大，裴元霆跟着他当老板的爹也是早就见惯了人情世故，比这些一心学艺的演员们圆滑不知多少。要换做别人，也不至于真的要做到断绝后路这份上，可偏偏正是因为这是几位没什么心眼的相声演员，非得跟他掰扯掰扯不可。
“这种事情不必告诉师父他老人家，我有处理的权力，宋元鸣！”
周秦榆一喊，宋元鸣心领神会，掏出了手机翻起来，薛青青完全状况外，不知道周秦榆是要怎么处理，直到宋元鸣翻出一张照片来，并把立在了桌子上。
一张古人的肖像，旁提东方朔三字。
“对着祖师爷跪着吧，给我跪到十二点。”
相声界祖师爷为东方朔，这一点薛青青倒是也知道。
但是就这么让裴元霆他们跪下来，这惩罚是不是有点过了？
裴元霆李利秦二人在听到这种不打不骂的惩罚方式之后脸色也是一变。长这么大，连自己亲爹都没跪过。
裴元霆也想息事宁人，忍这一回，努力让自己的膝盖弯下去，可是脑子这样想，身体却并不受控制，双手在身侧握了拳。终于……
还是没忍住。
“我不跪！我叫你一声大师兄你也别欺人太甚！”
裴元霆骨子里的大少爷性格终于体现出来，劈手摔了个杯子，势要正面硬刚。
周秦榆此时倒是还能坐着，就像是看着两个管不听的熊孩子，宋元鸣和梅若瑶却是彻底坐不住了。
呦呵，都敢在祖师爷面前摔杯子了？这是欺师灭祖啊！
借着酒劲，四个人一言不合又全都扭在了一起，周秦榆最后也没按捺住北京爷们儿的骨气，加入了混战。
薛青青和赵琪阮这就很难办，站在边上劝又劝不住，看又看不下去。赵琪阮还算是见过好几次男生打架的，可那都是好多年前社里面小孩子过家家，这么认真的也是真没见识过，跟薛青青一起手足无措。
直至那一团残影里有玉山倾倒，才慌忙过去扶人。
这是要出大事啊！
梅若瑶突然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一群人面色黑了又青。
算起来梅若瑶大概是全场最不能出事的人。他要出了事，那帮学京剧的不得一起过来把肇事者的皮给活剥了？
包厢里一时阒然无声，裴元霆和李利秦尤其做贼心虚，刚才一通乱拳，这谁还说得清？裴元霆手抖了半天，他的确记得最后是自己给了梅若瑶一拳……
想了半天，终于横了心做好最坏的打算，默默拉上还在发愣的李利秦偷溜了。
“嘿，合着出事了倒是溜得快！给我回来……”
宋元鸣一抬头就瞧见两人正在落跑，拧着眉叫又叫不回来，一时又气又急，只能把气撒到倒地不起的梅若瑶身上。
“你丫赶紧起来，别装死啊！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真动起手来这么垃圾！”
……
“你大爷的才垃圾呢！”
梅若瑶忽然诈尸，吓了大家一跳，定睛一看却又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三秒后又坐起来，闭着眼睛做出敬酒的样子：
“整啊，接着整啊！还能喝！”
一帮人全都哭笑不得，宋元鸣趁他醉要他命的心都有了。
亏他们这么担心，合着这是酒劲上来了！
角儿您这瓷碰得可真是时候！
好在都是从小练功有底子的，皮实得很，除了梅若瑶喝多了，全都没啥事，睡一觉就行。
宋元鸣舍我其谁负责安置梅若瑶，操作熟稔得显然是没少这么做。剩下的几个也都各自叫车回家。
薛青青回玉丰园的时候都已经半夜了，小声回房生怕打扰到老太太，躺下一想起今晚上的这一桩桩事，就心里一团乱麻翻来覆去睡不着。
微信提醒的声音这时候就尤其清晰。
居然是周秦榆。
“刚才那事儿，你觉得我处理得过了吗？”
他是指刚才让裴元霆他们对着祖师爷跪下的事，要是没有这么回事，可能现在的情况也不会这么下不来台。照现在的样子来看，那两个人的事情肯定是得往大了去处理，而一切的原因都要归咎到他做大师兄下的那道命令上来。
薛青青实在不好回，握着烫手的手机半天，谨慎打下一句话：
“大家都喝多了。”
她见他也喝了有小半斤白酒，情绪肯定是有的，她对于这学艺的老规矩也稍稍听说过一些，严酷，近乎苛刻，小辈犯了错，长辈就是有资格教训，甚至，打死无论。
他是赵文仲老先生当亲生儿子养大的儿徒，对于这种规矩一定有着更深刻的体会。说是食古不化也好，说是薪火相传也好，总之自己选了这条路，就该负起责来。
薛青青忽然想到，周秦榆小时候又是吃过多少的苦，挨过多少的打，才成长成为如今让她仰视的角儿的呢？他只是一心守护自己在乎的东西，尊重敬畏，如今却落得需要去质疑自己。
哼，裴元霆，打他都算轻的！
薛青青窝在被子里心疼起她家角儿，她家角儿又发来一条消息。
语音的，她点开。
“是吧，是我这师兄队长没做好。”
还有第二条语音：
“也是我不好，不该让你趟这趟浑水。”
那声音太疲惫了，疲惫得薛青青鼻子都猛地一酸。
天哪，她真的好心疼，真想摸摸他的头。
她一时把他看作舞台上灯光中的演员，一时把他看成有血性有担当的北京爷儿们，今晚上又觉得他只是个需要安慰的小可怜。
再一想到自己没法帮上什么忙，就觉得特没用特多余。
什么也不用说了，她今天就是要无脑一回。
周秦榆……
妈妈爱你！
裴元霆和李利秦似乎是干脆打算人间蒸发了，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好在有了前车之鉴，梅若瑶补救得很顺手。
一到后台就先是骂裴元霆那龟孙是不是不想干了，本来大家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还没醒酒，见他精神头不错，可见一杯梅已经彻底醒了酒。
于是宋元鸣二哈属性又起，表情很是关心：
“角儿，您醒啦。”
梅若瑶北京瘫在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把石涛画的扇子：“爷醒了，怎么着？”
“没怎么着，就想问问您，昨儿晚上的事情，可还记得？”
宋元鸣一客气，铁定没好事，这是元禄社里毋庸置疑的真理。更何况对于自己的酒量和酒品本来就没什么信心的梅若瑶，合上扇子咳了一声：
“不……不太记得，怎么着？”
“嗐，您真不记得了啊？那就没事啦，甭提了。”
宋元鸣这还故意卖起了关子，梅若瑶被勾起了兴趣，岂肯放过？
看他这贱兮兮的表情，明明就是有事好嘛！
一扇子就飞快招呼到了头上：
“你给爷说清楚！”
“好好好我说……”
宋元鸣抱头服软，暗地里却憋了一肚子坏水儿等着流出来：
“嗐，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昨儿晚上吧，您一杯啤酒喝多了，就按捺不住自己的艺术家灵魂，先是跳上桌唱了一段《穆桂英挂帅》，非要拿两虾壳当头面，还抢了两根拉面当水袖，这也就得了，反正都是在包间里面，没外人。可是您老又觉得不尽兴，非要出门让更多人见识见识您的英姿，唉，都怪我不好，没把您捧开心了。一到了外边吧，您先是给大厅里的客人表演了各种花式翻跟斗，然后找了一男客人把人家给抱住了，还滚到地上把人家给骑了。哦，我忘了说，那男客人不是外人，是裴元霆。”
梅若瑶的表情已经逐渐扭曲变形，他虽然对自己酒后的一切行为都不清楚，但对于自己的性取向是绝对有信心的。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喜欢男人，也，绝，对，不，可，能！看上裴元霆！
“你……胡说！”
梅若瑶气得连句脏话都骂不出来，偏偏宋元鸣还要皮：
“不信你可以去找人家火锅店老板对峙的，他那边应该有很多您的玉照。”
哼，谁让这位大爷每次喝醉都要让自己送，昨晚上他可是一人把这一米八多的花旦才从火锅店搬到家里的，还不准他现在找找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