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正园,最早这块地界是裕亲王的王府所在,后来时代变迁,才最终成为了居民区。
薛青青听从老太太的叮嘱,画了个拍卖时才会用上的全妆,高光阴影都打上,达到战斗级别,傍晚的时候门口来了辆接他们的车,司机正是那个瘦高个的青年逗哏演员李亨泰。
明明见过薛青青好几次,这回见到她的时候第一眼居然都没认出来,满脸写着这位神仙妹妹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可就是认不出来。直到薛青青无奈地开口说话才恍然大悟,赶紧让两人上车。
二十分钟的路程,开了整整四十分钟才到,考虑到京城的路况,这还算走运的。
赵老先生的宅子跟老太太的玉峰园是样式差不多的四合院,但规格还要大,四面将庭院围在中间,真是高门大院,庭院深深深几许。
进了门屋才是厅堂,元禄社的演员们几乎都来齐了,全都在院子里忙活着,平时都穿着大褂在舞台上站着,一手御子一手快板,这会儿换做身着便服穿梭,端着菜捧着酒,倒是别有一种人情味儿。
就连周秦榆和宋元鸣两位师兄都在亲自布置碗筷,别的徒弟当然不敢偷懒。
喔,除了裴元霆还躲在树下安逸地看手机。
老太太和薛青青是来得迟的,但因为送他们来的瘦高个儿李亨泰是个大嘴巴风格的逗哏,刚把人送来就恨不得敲锣打鼓地通知,以至于所有人都朝门口看过来。
“嚯,老太太您可算来了!”
宋元鸣匆匆把手里的一把筷子给了身边的师弟,轻快地冲上来,其他人也都赶紧朝这个方向行注目礼。
老太太跟老佛爷似的,一边扶着一个大嘴巴,一边搀着一个碎嘴子走,薛青青蓦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颇像跟在慈禧后面的宫女,挠了挠头,下意识地远开了几步。
那边宋元鸣很周到地把老太太先请到里屋坐着休息,薛青青正想着自己要不要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身边就来了个管事儿的。
周秦榆今天穿了身很普通的T恤,他一向穿衣服都不考究。干这一行的好像都是这样,当然除了自诩小鲜肉的裴元霆例外,整天的朝着怎么风骚怎么来,还有宋元鸣也是个迷,私服都是牌子,也不知道都是闲鱼上买的还是朋友圈里代购怎么的。
但纵使周秦榆穿得普通,还是掩盖不住身上那股子气质,戏班子里待过到底是不一样的,举手投足都有优雅的烙印。
只可惜这么副好皮囊,非得想不开去说相声,是有多怕自己的颜值掩盖了才华?
迎着裕亲王府百年的风,周秦榆眉目含笑地对她说:
“你来了。”
薛青青不争气地心跳加速,还好仗着大树下面好遮光,轻松地回答:“你们真客气,还让人来接,赵老先生和赵夫人在哪呢?我是不是应该先去向二老打声招呼?”
“不去也没事儿,差不多就该开席了,再说这会儿应该是宋元鸣正在老太太和师父师娘面前耍宝呢,场面太乱,你一小姑娘去……不太好。”
“哦……”薛青青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又很勤劳地问,“那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周秦榆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姑娘今天怎么这么老实,然后摇头:
“不用,有他们这一大帮呢,哪能让你上手啊?”
于是薛青青就没话跟她家角儿说了,尴尬了一会儿,周秦榆终于没忍住:
“你就不想跟我聊点什么?”
薛青青一怔,没清楚周秦榆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没有结束的话题吗?没有啊。
然而再一想,冰雪聪明的她就明白了。
完了完了,一定是因为那晚上,自己话太多,在她家角儿心目中落下了碎嘴的形象。这回可算是玩儿完了,真是追星道路上的一道坎儿啊。
亏得她手里还有着老太太这张王牌,一副好牌打得稀碎,唉。
薛青青眉头紧锁,周秦榆这就看不明白了。他本来就没接触过几个异性,赵琪阮算一个,可是他只把她当成妹妹看,薛青青是他近五年来认识的唯一一个觉得可以接触的异性。可还没接触几天呢,人家这就好像不想搭理他了?
他一直男是真没招。
好在这时候边上传来声响,宋元鸣捏着嗓子学太监的声音:“生日会正式开始!”薛青青才跟得了救似的跟周秦榆说了一句“我们走吧”,扭头就往中间走。
周秦榆莫名有种心理落差,仿佛是在吃宋元鸣的醋,呵,这又怎么可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走了过去。
先是师父和师娘安排老太太做主桌主位,老太太当仁不让地坐下了,随后师父、师娘紧挨着右手边落座,这时老太太朝薛青青招了招手:
“青青,你过来,也挨着我身边坐。”
薛青青原本已经暗落落地找了个末尾的位置,没成想会被老太太这么金口玉言地一安排,这可叫她怎么是好?
连忙摆手:“不,我还是坐这儿吧。”
“你这孩子,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坐呗。”
老太太佯装不悦,薛青青这便怂了,加上师父和师娘都毫不介意且和蔼可亲地让她过去,她也只能顺从,乖乖低头上前挨着老太太坐了。
老太太总算是心满意足,然后继续安排,指了指周秦榆:“元玉,你坐到青青身边。”
老太太!
薛青青震惊地侧头看着小玉兰老太太,这都什么安排啊?人家有主人在呢,您瞎操什么心啊?再说了,把周秦榆安排坐到自己身边,这,这……这还打算让自己好好吃吗?
不过从现场的反应看来,好像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很满意,师父师娘笑意盈盈,周秦榆也非常顺从,其他的师弟都满脸您说得对的表情。
周秦榆腿长,几步就走到她身边,抽开凳子坐下,还不忘朝她笑笑打招呼,薛青青紧张地抽动嘴角,直至所有人都入了席。
作为生日会的主角,赵文仲的夫人,在场大部分人的师娘,李荀当然是有身为一社之母的气场的,也不是圈外人,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唱三弦书的角儿,十九岁的时候遇到了赵文仲,跟了他退出舞台,安心退居幕后、相夫教子。
即便现在年纪大了,身材容貌也保持得相当好,看得出当年一代名角儿的样子,声音也是清脆叮铃,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嗓子。
“首先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尤其是老太太也赏脸来了,其次说声抱歉,我家老赵实在是太当回事儿了,要办生日会这事儿就连我都被瞒着,居然还停了园子的演出。”一面说一面笑着瞪了一眼老赵,“不过来都来了,都是自己家人,大家今天都别客气。”
说罢小徒弟们一片掌声捧场,师父师娘就同亲生父母一样,都说严父慈母,这里也是一样,小徒弟们敢跟师娘撒娇起哄,冲师父就肯定不敢,这不一轮到赵文仲开口,徒弟们就都又安静了下来,乖乖坐好。
“你们师娘说得没错,不过生日一年就一次,好好办一次也是应该的,顺便也是难得让大家在一起吃顿家常便饭,只可惜赵琪笙那小子这两天正在南京跟老师父学三弦回不来,行了,都吃吧。”
得,给师娘过生日才是正经,让他们过来都是顺便的,也亏得这是平时在他们面前不苟言笑的师父说得出来的话。
不过对他们来说,有口吃的就行,管他是为了什么呢?
饭桌上的规矩,辈分最大的人动了筷大家才能吃,老太太当之无愧辈分最大,地位最高。在一众期待的眼神当中,雍容华贵地夹了一筷子,大家这才纷纷吃了起来,开了席。
薛青青一开始还矜持着,不过眼看着师兄弟们都很自在,喝酒吃菜聊天,三位长辈也是一副儿孙承欢膝下的表情,她要是再这么矜持就该成了矫揉造作,于是很快地也就放开。和坐在赵文仲夫妻俩边上的赵琪阮聊了好几句,只可惜不一会儿赵琪阮就又和宋元鸣斗起了嘴,她就落了空。
落了空就只能多吃菜,吃着吃着就觉着不对。
诶,话说回来她刚进这裕正园的时候,看见在座的没有一个像是会做饭的,没成想这顿饭还挺好吃。
好吃得都不像家常菜,以至于她不由得问身边疑似已经嫌弃她碎嘴的周秦榆:
“今天这顿饭是谁做的啊?我看大家明明都不像是会下厨的。”
周秦榆朝她侧了一点身过来,手拿筷子指了指对面正一心吃菜的青年演员张亨勤,似笑非笑地问她:
“你听过那句话没有?脑袋大脖子粗……”
“不是大款是伙夫!”
薛青青想也没想就接上了下茬,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大声,会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
好在张亨勤正如热爱相声一样热爱吃菜,压根就没注意她。
周秦榆替她的杯子里加了饮料,又告诉她:
“亨勤入行之前可是五星级的大厨。你别看我们这儿的人看着平平,其实入行之前各个都在自己的领域有一番作为,反倒是像我这样一出生就和曲艺挂上了钩的,和他们一比就叫做一事无成。”
薛青青猛然抬头看着周秦榆,见他眼光明亮,似有忧郁,忽然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她不应该走入的世界,看到了周秦榆与在外人面前不一样的真实。
是因为今天是师娘的生日会吗?身边都是自己人,他就敞开了心扉,却偏偏忘记了自己其实只是个外人。
她应该说些安慰的话?不,这样好像不太好,还是假装没听明白,打个哈哈就算过去吧。
薛青青笑弯眼睛,略有几分做作地拿手捂住嘴做惊讶状:
“哇,还真是藏龙卧虎……”
周秦榆接下去的表情她没看清,只用余光看到他停了半秒后,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随后边上忽然有起哄的声音,大家的吸引力全都转移了过去。
“元尧师兄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