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晌。
王崇锦来到戚长来与钱氏兄弟约定的地方。
对面就是钱氏商行,商行很大,囊括了淮安府城中心最繁华的几条街。
王崇锦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看向钱氏兄弟。
钱氏兄弟做在对面的扶手椅子上,穿着一黑一白不同颜色的绸缎衣裳。
王崇锦看向穿黑衣的男子,黑衣男子一头乌黑润泽的头发,面庞俊郎,眼神坚毅,气场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他端茶动作很稳。
黑色滚边箭袖在他手腕处收拢。
王崇锦心道,这人应该就是钱氏商行的大当家钱易了。
钱易曾经以一己之力,力挫淮安众多老商家,建立全市商行,开辟海航线,被人称作少年战神,武功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再说了,武功弱的,哪里敢和周坖叫板?!
钱易不仅武功高,胆子还很大!
再看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气质不若刚才那黑衣男子那般刚毅,面容俊美无匹,身材略显单薄,一身暗暗流光的白色锦缎,端得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这人应该就是钱氏商行的二当家钱白了。
听说钱是深航的二当家,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长袖善舞,面面俱到。
当初秦织娘流落到淮安,钱白曾出手援救过一次……
王崇锦忽而垂下眼睫,歇了打量的心思。
对方都来齐了,戚长来还没来,他的位置上还是空的。
搞什么鬼?
王崇锦皱着眉头看着旁侧的空位,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将军府叫一声,门口出现戚长来修长的身影。
戚长来大跨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王崇锦眼尖,一眼便察出戚长来有些不对劲——他脸色有些阴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此时却不是发问的好时机,王崇锦眼神警告,对着戚长来点了下头。
戚长来转身,撩袍在椅子上坐下,正色看向对面龙章凤姿的钱氏兄弟。
“钱大当家,钱二当家,”
戚长来拱手招呼了两声。
“戚将军,”
钱易遥遥举起酒杯对着戚长来敬了敬。
“今日约二人前来,是想同两位当家的商量商量盐价的事……把盐价往下压,压到正常价位。”
戚长来沉声道。
对面的钱氏商行,正好有一个腰缠玉石带子,大腹便便的男子,欣喜若狂地抱着一细麻布袋子出来。
那麻布袋子上写着两个大大的‘盐石’二字,正是钱氏商行特意制作来装盐石的麻布袋子。
钱氏商行外面等着许多护卫,一见商人出来,忙蜂涌上前,把那商人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嗤,”钱易没有说话,钱白轻嗤了一声,他抬起茶杯,轻轻刮着茶面上的茶沫,语气淡漠,“……戚将军一来便要我兄弟往下压盐价,未免也太高看我兄弟二人了。”
钱白叹了一声,“……各地盐石紧缺,这才导致价格一路飙升。”
“而盐石这事儿,不是我兄弟二人能决定的,”
周坖身为一国之主,你戚长来身为两州总兵,都不能解决这盐石紧缺的问题,更何况‘无权无势’的钱氏商行?
“所以往下压盐价这事儿,我兄弟二人是爱莫能助。”
钱白道。
“钱大当家也是如此认为的?”
戚长来看着钱易。
钱白打量着对面身材高大的戚长来,眉头狠狠一皱,常听人说,戚长来如何了不得,原来不过是个无礼之人?
钱白忍了气不想说话,身边的钱易却老神在在地睨了他一眼。
钱白心下一堵,再看向戚长来,语气就有些不善,“……前不久,戚将军在我钱氏盐海抱回了一个绝世大美人,”
“听人说,戚将军为了那美人多日足不出户……今日,戚将军姗姗来迟,钱某大胆猜测,想必也是因为那美人?”
“……戚将军如此宠爱那女子,却从未在淮安府露过面,”
“呵呵,戚将军好生霸道!”
钱白语气淡淡的,“您一来便叫我兄弟二人让利,遇到绝世美人却不肯带来让我们见识见识,难不成,戚将军要学武帝,来个‘金屋藏娇’不成——”
“啊!——”钱白‘金屋藏娇’四字未落地,戚长来抬起酒杯,挥出一道强劲的劲风。
钱易听到钱白的话,正回想着之前下人来说,去郊外的人无一人折返的事,是以对戚长来突然出手发难的事,有些措手不及。
堪堪伸手拉拽了钱白一下。
使钱白避开劲锋。
钱白被拽得跌倒在地上,耳中‘啪啦’一声脆响,抬头看去,方才他坐的地方,连桌带椅,四分五裂。
木屑四溅。
钱白忙抬手挡住脸。
“戚长来?!”王崇锦听钱白刁难戚长来,听见戚长来的‘金屋藏娇’,正听得津津有味,陡见戚长来出手,眉头不由一皱。
这个戚长来,他想干什么?!
他难不成是想和钱氏商行撕破脸皮?!
难道这就是戚长来的法子?!
王崇锦快气笑了。
平抑盐价的事要是如此简单,他还用得着从京城赶过来?!
钱白这些年在商场上左右逢源,早就练就了宠辱不惊的本事,突逢险境,也是惊乱了一瞬间,很快就冷静下来。
看着抬头冷冷看着自己的戚长来,钱白眼里闪过一抹凶厉戾气,他冷笑地鼓了鼓掌,“戚将军,好身手!”
“戚将军这么有本事,想必要压下盐价这种小事儿定能手到擒来,我兄弟二人就不横插一脚了!”
“大哥!我们走!”
钱白昂着下巴,想到方才被钱易匆匆拽来,跌倒在地,钱白一向儒雅的脸微微扭曲。
自他登上钱氏商行二当家的座椅后,还没人敢这样对他,还没人敢叫他丢这么大的脸!
戚长来!!!
钱白冷着脸,抬脚转身就要走人。
屋外传来‘锵锵’的铁甲声,钱易听着门外的动静,伸手拦下钱白,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钱易回头盯着戚长来,眼里闪过一抹浓浓的愠怒。
真是、好极了!
年少轻狂如周坖,都不敢‘轻易’地对钱氏商行、对钱白动手。
他戚长来长了一个好胆子,竟敢当着他的面,伤害钱白!
真是不要命了!
钱易眯着眼睛,眼神危险地看着戚长来,他身体紧绷,像一柄随时都能射出去的弦。
戚长来利落地出手,一招未中。
见钱易把钱白揽在羽翼之下,知晓再无动手机会,利落地收回手。
抬头直视钱易,戚长来眼神寸步不让。
他原本不想搭理钱白的,怎奈何,钱白实在欠收拾,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不是钱白派人去捉秦织娘,秦织娘怎么会突然犯病?
在郊外时,秦织娘差点就……
外敌来袭,在双拳难敌四手的情况下,他不能完完全全地护住秦织娘,叫她受了惊吓,险些丧命。
那他钱易呢?
在同样的情况下,钱易就能护住钱白,叫他不受惊吓,不受伤?!
戚长来与钱易对视了片刻,目光突然移落,落在钱白身上。
戚长来眼里深深浅浅,明暗交杂,其中凶险不可描述。
钱易凝气于掌心,正打算动手,见戚长来看向钱白,心里一突。
电闪时光之间,钱易突然明白了戚长来的意思,他看向门外,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将士。
层层叠叠地围着酒楼。
他兄弟二人这是被戚长来围住了。
那些将士的目光清一色地全都落在钱白身上。
钱易深深吸了一口气。
戚长来这是在报复!
报复钱白用计对付去那个他在乎的女人。
没想到戚长来被人称作修罗,实际上却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
钱易看向戚长来的手。
戚长来的手上有手茧,却没有伤。
那辆被运到他们跟前的马车……那辆马车的缰绳上可是有血迹的。
所以,那血迹是那个女人的留下的?
钱白敏锐地察觉到钱易的变化。
为什么钱易会放弃出手?
钱易可不是怕事的人……
那些将士带着凶光力度的目光落在钱白身上,钱白恍惚间突然回想起之前,在酒楼里,在秦织娘和罗陆的婚礼之上。
钱易察觉到危险,快速安排人提前把他从后门送走,他自己则留下来与周坖硬钢。
……后来,钱易带伤回来,足足养了一个多月,伤势才渐渐养好。
两相对比之下,这次面对戚长来,同样的场景,钱易为什么放弃出手,原因显而易见。
钱白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亮光,他脸色依旧十分难看,然而,相比之前却是少了一分凶戾之气。
钱易见戚长来没有再动手的迹象,沉声吩咐身后的护卫,“给二当家重新抬一张椅子过来!”
钱易正色看着戚长来,同样是为了心爱的女子,戚长来比周坖,多了一份沉稳,多了一份深谋远虑。
这样的戚长来人真叫人忌惮啊,不愧是修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