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良木家具厂。
总经理办公室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办公室里面的实木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鲜血的男人,他手里拿着毛巾拼命地压住头上的伤口,眼睛里满是焦急与绝望。
一个皮肤黝黑的工人站在他的面前,这个人应该是围住办公室那群人的代表,他看着面前血流满面的中年男人眼里没有一丝怜悯,依旧粗生粗气地大声吵嚷着:“赵总,刚才失手砸到你的头,对不起了!医药费可以从我工资里扣,但你总得把工资发给我们,我们才有钱送你去医院吧?”
椅子上的赵涛因为流血过多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但还是勉力支撑着要给眼前的众人有个交代:“老胡,我已经说过了,虽然公司暂时没贷到款,情况比较艰难,但我把家里房子车子都卖了给你们凑够了工资!两百多万的现金交到卢正友那个王八蛋手上,让他给你们发钱,谁知道那个畜生会卷款私逃?”
“卢正友是你选的财务总监,他跑了关我们什么事?我儿子马上开学,现在等着发工资交学费,要是让他读不了书,你儿子赵刚峰也别想好过!”老胡情绪激动,一点都不受赵涛的影响。
赵涛听到这话,本来虚弱的身体一下因为肾上腺素的激增而充满了力量,他瞬间站起来抓住眼前人的衣领,大声咆哮道:“姓胡的,老子这些年待你不薄,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钱,我会想办法给厂里的兄弟们补齐,但是谁要敢打我儿子的主意,老子要他全家陪葬!”
老牛护犊的凶狠模样立时震慑住了全场,方才理直气壮的老胡此时从气势上也矮了一大截,对着这个满面鲜血还想着拼命的男人,他还是有些怕了,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赵……赵总,我刚才也是一时气话,小孩子是无辜的,没人打他主意。可是工资拖了这么久了,你总要给个准信吧?到底啥时候能拿钱?好些弟兄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对呀赵总,总得让人活吧!”“是啊,再不发工资家里婆娘都要跑了!”“我老娘还等着钱抓药呢!”老胡的话引起在场很多人的共鸣,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唯一的希望——赵涛。
赵涛长出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口说道:“今天之内,我一定找到愿意支持我们的担保公司,只要有担保公司愿意作保,东川银行马上就会给我放款!你们也知道,要不是库房被一把火烧了,现在厂里该有多红火!只要贷款下来让我们渡过难关,下半年每个人都领双薪!”
“赵总,你说得那个劳什子担保公司我们不懂,但这周内请你一定要把工资发出来啊!”
“我知道你们的处境,放心,交给我!你们都先回去工作,找不到钱,我赵涛把这条命赔给你们!”
工人们毕竟是单纯的,得到赵涛的承诺也就慢慢散去了。短短几分钟内,本来挤满人的总经理办公室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徒留赵涛一个孤家寡人在里面暗自垂泪。
过了半晌,赵涛伸手把脸上的血泪都擦干净了,拿出手机,脸上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谢总,晚上有时间吗?上次跟您说请贵公司为我们担保的事……哦?有安排了?那您忙。”
“刘总,我是赵涛啊,噢……在开会啊?打扰了。”
“您好,麻烦帮我转接一下贵公司李总,他手机打不通。什么?不在公司?好吧,谢谢。”
……
赵涛无力的收起手机,按下关机键,静坐在办公室里,眼泪再一次忍不住往下掉。过了没多久,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快到饭点了。想起家中的儿子还没吃饭,只能简单处理了下头上的伤口,强撑着往家里赶去。
回到临时租住的出租屋里,赵涛打开卧室门就看见还在熟睡的儿子。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望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内心充满了愧疚。赵涛轻轻地在儿子头上吻了一下,一滴不受控制的泪珠落在了赵刚峰的脸上。随后赵涛走出了卧室,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门。床上的赵刚峰,被那滴泪珠惊醒,睁开了双眼。
绝望的情绪充斥着赵涛的内心,一家家担保公司拒绝的态度让他无路可退。上游供货商的货款、厂里工人的工资、还有银行卡里的赤字,仿佛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赵涛觉得自己好累,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他从冰箱里拿出两块吐司,又在厨房煎了一个鸡蛋和一根火腿夹在里面,做了一个简单的三明治准备等儿子醒了吃。做完这一切,赵涛仿佛已没有了任何牵挂,打开客厅的窗户站到了飘窗上……
卧室里的赵刚峰听到外面煎炒的声音心里格外安定。家里最近的变故他知道,但他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接受父亲每一个善意的谎言,比如保姆阿姨辞职了,家里没人收拾,所以他们从大房子搬到了小房子方便些,比如司机伯伯受伤了要休息几个月,所以现在没车坐只能赶公交。正是因为这种懂事与早熟,方才父亲落泪时他才装作没醒,他知道,父亲绝不愿意被自己看到最脆弱的一面。
厨房的声响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赵刚峰奇怪的是声音消失了几分钟父亲为何还没叫他起来吃饭?他掀开被子走出房门,赫然看到站在飘窗上正准备往下跳的赵涛!
“爸!不要!”
赵刚峰哭喊着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父亲的双腿,赵涛看到儿子的模样,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抚摸着赵刚峰的头发也是痛哭流涕。他刚才之所以在窗前犹豫了这么久,也是因为心中充满对儿子的不舍。
“爸,不要抛弃我,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长大了孝顺您,爸,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儿子,你已经很乖了,是爸爸没本事,是爸爸对不起你……”
赵刚峰在父亲的怀里拼命摇头,两父子抱头痛哭,屋内的声音直教人耳不忍闻。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房里哭声,赵涛松开抱着儿子双手,一脸慈爱地说:“刚峰你放心,爸爸不走了,爸爸为了你也要活下去。你先坐一下,我去开门。”赵刚峰听话地点了点头,从窗边走到沙发上坐着。
大门被缓缓打开,眼前出现的人把赵涛惊呆了:“李……李总!你怎么会在这里?”门口的中年人一脸柔和的笑容,对赵涛额上的伤口和脸上的泪痕都假装不曾见到,开玩笑说道:“怎么,赵总谈事情都是在门口吗?”
“快请进,快请进!儿子,快去给李叔叔倒杯水!”赵刚峰听到这话飞快奔向厨房,父亲那充满希望的声音让刚才心灵受到重创的他再次有了安全感。
两个大人走进屋子坐到了沙发上,进门的中年人先开了口:“我刚才去你公司找你,路上过隧道时手机没了信号,走出隧道才发现有个你的未接来电,打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关机了。”
“手机没电了。”赵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自然不会说当时万念俱灰,关掉手机打算安静地度过最后一段人生。
“哦,没事。你厂里的工人告诉我你可能回家给孩子做饭了,所以我就赶了过来。”
“李总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赵涛疑惑地问道,心中克制着自己不要往过会那方面想,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事。今天的风险评审会基本通过了,可是其他投票的部门对你的偿债能力有些质疑,我过来找你拿些补充资料,回去好堵住那帮人的嘴。”
赵涛听到这话,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我……你……谢谢!李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那么多担保公司都拒绝我了……只有你,只有你……谢谢,真的谢谢!”
中年人轻拍着赵涛的肩膀,安抚着他的情绪:“不用客气。我仔细研究过你们公司的情况,上下游的企业都对你们一致好评。尽管这次你的库房意外着火,把下游订单全部拖住了,资金压力也骤然增加,但通过我的走访,很多下游商家都表示只要你们恢复生产,他们还愿意向你们订货,毕竟贵公司家具的质量和设计理念,都经受住了市场考验。有着这样口碑的企业,我相信无论如何都可以浴火重生的!”
“谢谢,谢谢,谢谢李总愿意在我们身上花这么多心思!”赵涛嗫嚅着,骤然燃起的希望之火让他仿佛一瞬间从地狱升到了天堂,情绪的复杂难以言表,除了道谢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赵总太客气了。担保公司是企业最后一次救命的机会,如果把这个机会给了企业,也许能成为企业绝处逢生的转折点。这是我们作为担保人应该做的事。”
从厨房端出茶杯的赵刚峰刚好听到这句话,虽然年少的他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这包含希望的话语自此深深烙进了他的灵魂里。
茶杯放到桌上后,赵涛猛然拉着儿子一起跪在了地上,把坐着的中年人吓了一跳。
“赵总,你这是干什么?”
“李总,你是我们父子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我儿子就是你儿子,他以后怎么孝顺我就得怎么孝顺你!你要是哪天不幸蒙难,刀山火海我也为你去趟!儿子,叫干爹!”
“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