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在御书房,就听到了陈王在外求见的消息。
这两日他已经焦头烂额,周旋于陈王与秦敛之间,不知该如何做决断。
陈王在外候了盏茶的功夫,即使宫人已经通传皇上午憩的消息,陈王还是迟迟不肯离开,看来今天没有一个结果他是不会罢休了。
皇帝只得把他召进宫来,装作无事的模样,道:“不知陈王急切进宫,所为何事啊?”
两个都是一朝君主,都是心搁在肚子里的老狐狸了,陈王自然知道他有心躲避,直言问道:“不知昨日宴会之事,皇上考虑得怎么样了,在下斗胆一问。”
这里是大梁的皇城,陈王竟然当面质问,皇帝明显脸色不悦,转身拿起一本折子,淡淡说道:“陈王这是何意,莫非是来逼朕。”
陈王俯身,道:“在下不敢,只是我等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虽是受降但实则是为求和,不然你我边境永无安宁,这一点皇上恐怕也明白。”
“如今小女救王有功,在殿前当众请旨,甚至愿意做低伏小侍奉王爷,在下不知有何不妥要皇上几番思量,莫非是看不起我尘国,有心羞辱不可。”
话音刚落,皇帝猛的转过身来,眼神狠厉,如同雷霆之怒,在场的宫人全都跪了下来,可陈王还是面不改色,和皇帝对视。
尘国将士勇猛善战,又地处边疆,大梁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如今北方匈奴虎视眈眈,若尘国真的再次发兵,北方趁机动乱,大梁恐怕真的难以招架。
最主要的是,现在秦敛伤重,不可能再次领兵,满朝文武却没有第二个可以委以重用的人了,陈王清楚这一点,皇帝更清楚这一点。
所以双方对立,却谁也不能将谁如何,良久,皇帝缓缓说道:“陈王此言差矣,朕有几个亲王,论人品论家世都可和忠王爷相提并论,忠王不过是个异姓王,不足以代表大梁与尘国和亲,希望陈王和公主再做考虑。”
皇帝有意给台阶,陈王当然不会不懂分寸,他大笑起来:“皇上有所不知,小女说过,不管做大做小,她非忠王不嫁,请皇上下旨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已经退无可退,他只能说道:“大梁的规矩是,要主公主母都允,才能纳小进门,朕已经让王爷告知王妃,若王妃点头朕便即刻下旨。”
这已经是皇帝能给到的最低限度,陈王当然识得抬举,再步步紧逼恐怕要引发天子之怒,立刻俯跪在地上:“我替小女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说罢便躬身退下了,他今天来此一趟就是为了给陈姝姚讨道圣旨,不惜和大梁的皇帝当面顶撞,可见这个公主是如何受宠,那是万万慢待不得的。
坐在御书房的檀木椅上,皇帝觉得一阵头疼,如今恐怕只能让皇后亲自跑一趟,劝说梅若华点头了。
国公府,清风苑。
自那日从南城门回来之后,梅若华就整日魂不守舍的坐在房中,云青和容香多次劝她出门,她都置之不理。
那日在南城门的感觉太过真切,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秦敛在她面前经过,但尘国人进宫已经三日了,如果那人真是秦敛,那宫里已经早就派人来传旨了才对。
但国公府内如同往常一般寂静无声,秦敛走了之后,这座院子就失去所有生机了。
如今梅若华心中泯灭了最后一丝希望,也许那日坐在仪仗中的人当真不是秦敛,是她忧思过度,产生的幻觉罢了。
这一日她照常坐在清风苑的花亭里出神,旁边的绣枕已经半日没有动过一分了,容香在侧看着于心不忍,却又不敢出声提醒。
不过一会儿,外面的小厮匆匆来报:“夫人,府外有个女子自称是尘国的公主,想要求见夫人。”
尘国的公主?梅若华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你可见得真切了,那女子什么模样?”
“回禀夫人,那女子头戴一顶纱帘,隐约看着是个形容艳丽的女子,再仔细就看不真切了。”
果然是她,那日南城街匆匆一面,梅若华就对这个艳丽绝伦的公主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头戴南国纱帘,不是她还会是谁,梅若华立刻宣人上来。
待小厮离开之后,容香紧张道:“夫人,她来做什么,莫不是……”
后面的话却不敢再说,要说梅夫人和尘国唯一的交集,恐怕就是三军统帅秦敛了,但这是国公府的忌讳,谁也不敢提这个名字。
梅若华缄默无声,她也心中擂鼓,这一次尘国公主来找她,莫非是带来了秦敛的消息,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呼吸凝滞,却又不敢报任何希望,生怕迎来更深的失望。
半晌,陈姝姚终于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了清风苑,她一进院中就四处打量,露出来的眉眼上尽是鄙夷。
还没走到梅若华面前,就高声说道:“你们北国的宅子,可真不怎么样啊。”
梅若华坐在一张石凳上,微笑道:“自然是比不上南国的水土,养得公主如此牙尖嘴利。”
听有人在讽刺自己,陈姝姚立刻转过头,带得头上的珠帘一阵劈啪作响,等她看见是何人在背后嘲讽之时,眉间的羞愤就舒展开,整个人大笑起来。
旁边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可她却全然不顾公主的仪态,笑道前俯后仰,像是站不稳了似的,身侧的小厮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梅若华看着她,轻语道:“莫非公主是来我府上说笑话的。”
身侧的容香也觉得奇怪,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公主,想那大梁的公主哪一个不是姿态端庄,谨言慎行的,她可倒好,不下拜帖就来到别人府上,见到主母连礼节都不顾,要不说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全无公主仪态。
听了梅若华的话,陈姝姚立刻禁了声,居高临下的瞪了她一眼,声音娇媚,带着几分不善:“本公主可不是来说笑话的,只是因为国公府住着一个笑话。”
说罢她从头到脚的扫了梅若华一遍,又嗤笑了一声,这是明摆着的嘲讽。
容香护主心切,立刻说道:“你面前这位可是大梁的忠王妃,就算你是尘国的公主,也不可如此放肆!”
“哟,好忠心的一条狗,没想到你们北国的狗也知道说人话,”陈姝姚言语之间毫无忌惮,又转向梅若华笑道,“没想到你就是忠王妃,本公主还当是如何的绝世美人呢,没想到……”
话还没说完,她像是又忍不住了,看着梅若华大笑起来,今天她来就是来找忠王妃的,原本想要好好较量一番,没想到面前坐着的竟是这样的丑妇。
这样的面容还如何跟她比较,若是忠王爷归来看见她这副模样,定是要毫不犹豫成为她陈姝姚的裙下之臣。
容香已经快要被气疯了,她不是为着自己,她是在为梅夫人鸣不平,堂堂忠王妃岂能容人这般耻笑。
梅若华面色岿然不动,她知道陈姝姚在嘲笑她的容貌,如今怀胎七月,身子水肿,已经毫无腰线可言,又因为国公府每天如流水一般的补品,她整个人已经臃肿不堪,再无当初仪态。
再者她最近每日都待在清风苑中,不要说梳洗化妆,就连发髻都懒得挽,只是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而已,这样的她,肯定不复当初美貌了。
只是不知道陈姝姚何苦特意来国公府跑这一趟,梅若华慢慢喝了一口茶,从容说道:“陈公主,有话直说,若是你想在我府中放肆,那不管你是何人,也要被乱棍打出府的。”
说罢她唤了一声,正在后院的云青立刻施展轻功赶了过来,看见的就是面前面红耳赤的陈姝姚,和风轻云淡的梅若华。
陈姝姚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平日里只有她骂别人的份,此刻她大喊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公主这样说话,等我进了王府,定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前面几句话只当她是疯狗,但是最后一句话让梅若华一怔,她迟疑的回过头,问道:“什么意思,你如何进得了王府?”
云青和容香被梅若华这句话提醒了过来,全都怔怔的看着陈姝姚,表情困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陈姝姚被他们几个的反应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嚣张道:“你们那个皇帝没说吗,忠王爷要娶我入府,尘国梁国永结……”
后面的话梅若华再也听不到了,她的耳边嗡嗡作响,胸膛激荡不已,却觉得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是云青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扯住陈姝姚,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有别了,怒吼道:“你是说王爷还活着!”
陈姝姚被吓得面色发白,难道说皇帝没有告诉他们秦敛活着回来的消息?她拔腿想要跑,却觉得领口被人死死勒住,快要呼吸不了了。
此时的容香捂脸痛哭,却还忘不了拉着梅若华说道:“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你清醒清醒,听到了吗,王爷还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