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福临客栈,午时一刻
勾月生无可恋地坐在方桌旁,幸灾乐祸的黎尧和唾沫横飞的玉沾花坐她对面。
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她却难以下咽,从巳时三刻菜上桌开始,她就一直被玉沾花说教,说的都是她不该不告而别,不该一个人闯荡江湖,不该招惹那些坏人,不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不该无视黎尧,更不该这么多日不来找他们,若不是黎尧说漏嘴,她现在还不知道……
勾月心里苦啊,燕如墨受了伤,叶鳞又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医馆,照顾燕如墨的任务自然落在她身上,这五日她都忙着照顾燕如墨了,自然不能来找他们。
勾月双目无神地看着玉沾花,她略施粉黛,虽四十有余,眼角隐约有些皱纹,可眼角眉梢,皆是春意,显得更有风情,可那说话连珠带炮的样子,又让她平添了几分野性。
“作为一个女子,最终的归宿还是要找个好人家,黎尧对你一直不错,你说你到底还有什么看不上的,偏要躲着我们。等你爹来了,我们就把婚事办了,省得你一天到晚不收心。”
“月儿啊,你有没有在听我的话啊!”玉沾花敲着桌子,浅浅瞪了勾月一眼,“每次一说你就这个样子。”
黎尧使劲憋住笑,给勾月夹了一个虾球,“小月,吃菜啊!”
玉沾花立马扭头瞪着黎尧,“你也是,你再不加把劲,月儿就是别人的娘子了!”
黎尧立马敛住笑容,撒娇回应:“娘,都说了多少次了,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应该自主选择自己的幸福。”
玉沾花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自主选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永世不变的道理,我与你勾伯父已经谈好了,你们服从就是了!”
黎尧无奈地点头,偷偷给勾月使了个眼色。
勾月立即意会地看着玉沾花,言辞恳切:“花姨,您为何总是要撮合我跟黎尧哥啊,您看您现在正值花样年华,是女人最美的时候,您与我爹本来就郎情妾意,要是我和黎尧哥在一起了,你们也就没有可能了,所以啊……您还是多花点心思在我爹身上吧!”
她看向黎尧,“是不是啊,黎尧哥!”
黎尧赶紧附和,笑得欢快:“是啊,娘,爹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考虑一下了!”
“你们两合伙起来捉弄我是不是?每次一说,你们就扯到我头上。”玉沾花脸一红,拿起筷子低头在菜盘里翻来翻去。
勾月顿时忍俊不禁,每次都要她出绝招,才能治住玉沾花。
黎尧朝勾月抛了个媚眼,迷人的眉眼顿时更显得意气风发。
勾月抿嘴憋笑,“快吃吧!”
酒足饭饱之后,玉沾花再次挑起话头:“月儿,跟花姨说实话,你的病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您听我爹说的吧!”勾月偷瞄了一眼黎尧,见他也很认真地看着,于是点头,“是严重了一点,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上个月……”
她突然停住,细想上个月是初八发作的,按理说这个月早过了初八了,怎么还没发作呢?难道是燕如墨做了什么?
“怎么了?小月。”黎尧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勾月回过神来,却依旧觉得奇怪,她急忙站了起来,“花姨,黎尧哥,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儿,晚上再来找你们。”
“怎么了?”黎尧也跟着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她。
勾月:“没事!我先走了。”说完,她便朝外跑去。
留下黎尧母子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勾月出了客栈,便径直来到济世堂,燕如墨正在整理药柜,见她来了,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五日前,他们一起从行云山庄回来,叶鳞带着王叔去了他们自己的据点,燕如墨在行云山庄与李行云交手时,被其打伤,勾月怕他的事引人怀疑,于是对外宣称燕如墨外出替人诊病,医馆闭门五日,燕如墨没有意见,由她做主。
五日来,他的起居饮食和汤药都由她负责,羽轻风想要帮忙,都被她制止了,在她的照顾下,他恢复得很快。
今日她一大早便被黎尧叫走了,没想到回来时他已开门行医了!
“你已经好了吗?”勾月隔着柜台问他。
燕如墨依旧认真整理药柜,淡淡回应:“好多了。”
“哦!”勾月趴在柜台上,杵着下巴看他,“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燕如墨手一抖,手里的草药差点滑落,却被他及时抓紧,他扭头看着她,如寒潭一般的眼眸里满是戒备,“何意?”
勾月踮起脚尖,朝他靠了靠,低声道:“就是我体内的毒啊!它以前发作得很准时,即使不准时,也只会提前,可这个月都过了三日了,为何没有发作。”
燕如墨微不可察地挑眉,“你是勾月?”
“额……”勾月愣住,转了转眼珠子,狡辩道:“我是若晖!算了,反正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你告诉我就是了!”
燕如墨将药放回药柜,伸手便朝她的脉门摸来。
勾月吓得一愣,却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帮她把脉,这几日的朝夕相处,他对她的态度明显比以往好了很多。
他认真把脉,她认真看他,深如寒潭的眼睛,笔直挺俏的鼻梁,略显薄情的唇,按理说这样的五官不丑,可为何搭配在一起就显得很普通,丢在人海里就看不到的那种,可为何又能让她沉迷不已!
他将手收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这几日身体可有异样?”
勾月想都没想,便道:“没有,能吃能睡,喝酒都觉得比以前舒畅了!”
燕如墨:“看看你左手的黑点。”
勾月不明所以,顺从地拉起袖子,立即露出光滑白皙的胳膊,她虽脸晒成了小麦色,可身体的皮肤依旧白皙。
手臂上的那个黑点此时已到了胳膊中部,在白皙的胳膊上异常扎眼。
她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有些失神的眼光,“这代表什么?”
燕如墨朝后退了退,不紧不慢道:“我的毒压制住了你体内的毒,你的疼痛是减轻了,可若你不听我的,擅自离开医馆,五个月后,我的毒就会彻底爆发,到时候你就药石无医了。”
“你……”勾月恨得咬牙切齿,可看着他的眼睛,她又骂不出来,硬是把话憋了回去,“反正你就是吃定我了,让我给你做牛做马就对了!”
“平日里少喝点酒,伤身。”燕如墨轻声嘱咐,说完,便转身继续整理药材。
勾月想了想,“那你可以帮我解毒吗?既然你可以压制它,那应该也能化解它吧!”
燕如墨停下动作,“我也无能为力。”
“哦!我就随口问问,你别放在心上。”勾月站直身子,转身,顿时一滞。
只见楚鸢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见她转身,立即笑意盈盈地道:“原来若晖公子也在这里!”
勾月审视着楚鸢,“楚姑娘何时来的?我刚才只顾说话,竟没注意到姑娘。”
楚鸢缓缓朝勾月走来,语气温柔:“我刚到,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勾月心想:这女人追得可真紧!想归想,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没有,我们每天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有那么多可聊的!”
楚鸢低眉浅笑,瞬间柔情似水,连女子见了都会心生欢喜,“若晖公子可真幽默!”
勾月瞟向燕如墨,见他也在看着楚鸢,瞬间心情低落,“那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出了医馆,勾月径直回了福临客栈,不过她没去找黎尧母子,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从杂乱的箱子深处翻出一个包袱,置于床上,打开,一件质地柔软的青色绸衫和几盒胭脂水粉映入眼帘。
青色绸衫是她在康城时买的,康城盛产丝绸,绸衫也是式样繁多,款式新颖,她偶然间见到,便喜欢上了,可买了已一年多,却从未穿过。
至于那些胭脂水粉,也是无意间觉得喜欢,便买了,却从未用过。
今日不知为何,就是想试一试。
换上新衣,略施粉黛,坐于镜前,她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头发随意地簪于脑后,好在发质光滑柔顺,看起来落落大方。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少了点女人的柔弱,好在眼睛流波转盼间皆是灵动。五官秀丽,虽不是极美,但也算光彩照人。
如此一看,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她一咬牙,便想出去晃荡一下,为了避开玉沾花,她再次跳窗而出。
走在街上,不时引来行人侧目,甚至有人指指点点,她心里开始有些打鼓,觉得自己被人看了戏,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已。
虽着女装,行为举止却依旧豪迈,疾步行走,脚下生风,没一会儿便到了医馆外,她趴在墙角往里张望,楚鸢已经走了,只剩燕如墨一人在翻看账目。
她回正身子,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突然没了自信。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着,又觉得似乎没那么遭。
她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来都来了,去看看再说。
她转身,昂首阔步进了医馆,却在看到燕如墨的瞬间方寸大乱,连走路都开始哆嗦了。
燕如墨听到脚步声,放下账本,抬头淡淡瞥着她,语气轻柔:“姑娘哪里不舒服?”
勾月一愣,这是没认出她吗?接着又是一喜,没认出正好,正好可以调戏他一番,顿时又有了几分底气。
她径直坐于他对面,双手紧攥放于面前的矮桌上,神色凄然,语气清幽:“大夫,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