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我再次执笔《神秘博士》科幻小说。确切来说,已经隔了九年。这九年来,我主要投身电视剧的世界,倒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言简意赅、清晰通俗地讲述故事何其重要;如何做到对白轻快精简;以及,把戴尔德丽·巴洛[。 戴尔德丽·巴洛,英国电视剧《加冕街》中虚构的角色。1989年老版《神秘博士》播出时,《加冕街》是其强劲的收视对手。
]投入监狱总不失为好主意。
此番漫游回《神秘博士》世界,我想将上面三个收获中的至少两个都运用起来——条件允许的话,三个都用上。
有些人可能会说,2005年新版第一季回归时,我因没有跻身创作团队而心有怨愤。但事实上,必须澄清一下,那些谣言毫不属实——我可没有把脸贴在BBC(英国广播公司)威尔士制片办公室的窗户上,十指不停地抓挠,在玻璃上画出一串串血痕,声嘶力竭地央求加入其中。那可太外行了。好吧,我找错了门。我找到的是《山谷居民》[。 BBC的一部威尔士语肥皂剧。
]制片办公室,而结果就是,我为这部剧笔耕不辍地写了四年。
当制片人罗素·T。戴维斯(《神秘博士》的制片人,而不是《山谷居民》的制片人)回归这部剧后,他向我保证,我处在编剧的后备席上。我想,他大概是读了我为克罗尔(Kroll)[。 《神秘博士》第十六季中出现的大怪物。
]归来而作的六幕故事大纲。我一度设想新版《神秘博士》或许是某种“再忆暗黑”的调性——我恐怕做不来,毕竟自己着实太惧怕黑暗,光是再想一下也觉得浑身乏力。不过,我也为《神秘博士》杂志的连环漫画效劳,负责创作第一篇以第九任博士为中心的故事,这意味着,我可以看到新版第一季上半部分的分镜头剧本。
这些剧本真是太棒了。
第一集《罗丝》的剧本我看了才不到五页,就认定这一集势必大获成功。故事轻松愉快,又不失严肃;令人惊奇,又充满温暖。简单来说,这就是最纯粹的《神秘博士》,比有史以来所有的《神秘博士》都更“神秘博士”。
于是,我开始创作连载漫画(画面里,早已预见一切的博士淡漠地大喊出“杰罗尼莫”![。 第九任博士和第十一任博士的口头禅。杰罗尼莫本是阿帕切印第安人的领袖,曾率众反抗殖民者入侵,是印第安人不屈精神的象征。二战中,美国空降兵形成了开跳前呼喊“杰罗尼莫”的传统,现在许多西方军队或民间人士跳伞前也会大喊“杰罗尼莫”。
]没错,正是博士那种“搭眼一看我就能淡然地预见一切”的味道)。没过多久,我收到了一封罗素发来的赞不绝口的电子邮件。他告诉我,漫画完全抓住了克里斯托弗·埃克尔斯通[。 新版《神秘博士》第一季中第九任博士的饰演者。
]所饰博士的神韵。BBC图书部最高负责人贾斯汀·理查德的信件紧跟其后,他询问我是否愿意根据新版《神秘博士》写一个原创的衍生故事。“杰罗尼莫!”我高呼。
九年的间歇期带给我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我原先储备的一大堆潜在的《神秘博士》故事都被耗光了,其中一个故事由连环漫画改编成了电视剧。读了威廉姆·戈尔丁的小说《继承者》后,我得知尼安德特人很可能是被我们的祖先灭绝的,痛心之余也浮想联翩。《人类唯一》的灵感正来源于此。与此同时,我也正沉溺于史蒂芬·平克的作品不能自拔,特别是阐述进化心理学的《白板》[。 史蒂芬·平克的“语言与人性四部曲”之一,其他三部分别是《语言本能》《思想本质》《心智探奇》。
]。不知为何,尼安德特人改变原始行为习惯适应现代生活的点子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像有个人在耳边唠叨不停,这种情况着实罕见。考虑到其他同样纠缠作者的点子成就了《房客》[。 新版《神秘博士》第五季第十一集。
]和《萨拉·简究竟遭遇了什么?》[。 2007年播出的《萨拉·简大冒险》第一季第八、九集。
],我意识到,执着的声音知晓你该怎么做,所以不必顾虑,尽管听从就好。不过,倘若那个声音想让你重新陷入Rentaghost[。 1976年到1984年BBC播出的儿童电视喜剧,围绕着一群为Rentaghost公司效劳的鬼魂展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的暗黑回忆,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选择了一种与以往大相径庭的方式来塑造书中的反派人物——尚塔尔。电视剧的编剧经验告诉我,必须弄清楚她的行为动机,才能让人物真实可感。于是我扪心自问:自己会是《神秘博士》中的哪种反派?我的险恶计划是什么?新石器时代人类的本能让我感到绝望,这些毫无用处的本能早在原始时代就深深潜藏在人类大脑之中,至今仍然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困扰,几乎一无是处。比如战逃反应[。 人在极度状况(如惊吓)下交感神经系统集体活化,造成的一系列诸如心跳加速、血压升高、肌肉抽动等全身性反应。
](冰原上被猛犸象追赶时,这种反应很管用);还有人们在邮局门口排队等待时焦躁易怒的情绪(你可不能用长矛把前面的人赶走)。所以,尚塔尔那种改进人类的渴望,我其实多多少少也有,而小说中,我的这种观念投射到了比我更强大、也更疯狂的尚塔尔身上。
这本书涉及三种迥异的人类形态:尼安德特人、穴居人,以及已经学会在极端危险面前控制情感并且阻断本能反应的未来人类。杰克上校帮助尼安德特人达斯适应现代社会的场景穿插其中——具体地说,是适应布罗姆利[。 伦敦东南的一个区。
]的生活,那里刚好是我当时的栖身之所。结果,这些小插曲倒成了许多人最喜欢的部分。不过事实上,这些插曲只是我脑子里临时冒出的点子,直到最后我想出如何把它们天衣无缝地写进故事里,才动笔将它们写了出来。它们是日记,虽说电视剧里无法呈现,但却给本书增添了别样的趣味,也为罗丝和博士的冒险故事(比如取下脑袋以及步入婚礼)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我对《人类唯一》十分满意,而且很高兴看到这部作品能在《神秘博士》五十周年之际面世。对此我甚为感激。我听说,监制朱莉·加德纳的桌子上放了一本《人类唯一》,封面上贴了一张罗素留的便利贴:“务必一读!”我推测她当时真的读了,因为随后很多扇大门都冲我打开。几天后,我开始写《格拉斯科的进攻》[。 2005年12月25日播出的《神秘博士》迷你互动短片。
],之后就是《莎士比亚代码》[。 新版《神秘博士》第三季第二集。
],后者也是我创作的第一集《神秘博士》正剧的剧本。
过去的半个世纪里,《神秘博士》的图书如群星般璀璨。从《与戴立克的惊奇冒险》[。 1967年出版,作者大卫·惠特克曾任《神秘博士》剧本编审。
]到《人性》[。 1995年保罗·康奈尔撰写的《神秘博士》小说,后改编为新版《神秘博士》第三季第八集。
],再到《沙达》(不记得是谁写的了[。 此处应为调侃。《沙达》由作者本人和道格拉斯·亚当斯合著,主人公是老版第四任博士。
])。这些书吸引我阅读,领我走上写作之路,又带我参与了这部电视剧。2005年,《神秘博士》成功回归电视荧屏时,小说已经成为神秘博士故事的重要载体。过去的八年证明,《神秘博士》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延续下去,它的生命或许比我们更长久。无论《人类唯一》能否在《神秘博士》百年纪念时通过智能全息数字形式再版,我都已经足够荣幸,能为这类独一无二的文学成果添砖加瓦。
加雷斯·罗伯茨
2012年11月
同往常一样,献给克莱顿
还有爸爸
我的周末
尚塔尔·奥斯特伯格(7岁)
公元438,533年10月2日
星期六,我们的猫达斯提让全家人都感到不爽——它又尿到了坐垫上。养只宠物的确是挺不错的消遣,抚摸它也很有乐趣,全家人都对达斯提疼爱有加。但是最近,它实在是不太安分了。有一次,它挡在路上,绊倒了一个正要过马路的男人,害得人家摔断了腿,只得去打个健康补丁。
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了对达斯提的长期观察,最终断定它非常低能。动物常常没有缘由地跑来跑去,它们一定也有各种奇怪的知觉,和过去的人类一个样。我想,是时候给达斯提做一次升级了,这样它才能更幸福,更懂事。
有太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了。我立即进屋拿出笔和纸,索性都写了下来。接着,我把达斯提唤进屋里,拿起妈妈的刀子和工具箱里的小玩意儿,开始了改造工程。我先取下它的尾巴——就它目前的外形而言,我觉得有点没用——我把它抚平拉直,装上鳞片。随后,我又把达斯提开肠破肚,重新将内部的器官排列得整齐有序。然后我取下它的脑袋,拽出大脑细细研究。那玩意儿是如此原始简陋,以至于根本不能称之为“脑”。
最后,我拿出妈妈的基因喷剂,调好配方用在达斯提身上——这不仅会增加它的捕鼠欲,还将大大提升它的繁殖能力。经过这一番改造,它也不再需要小便了。重新组装完毕,我带它下楼给爸爸妈妈瞧瞧。
遗憾的是,改良的达斯提让他们感到更加不爽。爸爸妈妈想要捉住它,但它却一溜烟儿跑出了门。我想,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鼠全都死定了——老鼠本来就没存在的必要,更何况所有的猫最终都会像达斯提一样能干。这多亏了我的聪明才智。我热衷于改良事物。
以上就是我的周末。
布罗姆利,2005年
年轻的罗马人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他理了理紫色的袍服,调整了一下头上的塑料月桂叶子编的饰环。同往常一样,他对自己的仪表和一身的打扮很是满意。
一位宇航员随后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小便池前,费劲地拉下银色太空服上的拉链。“嗨,迪安,”他扭头同罗马人交谈,“外面有个家伙,一直在对妮古拉抛媚眼儿。”
名叫迪安的年轻人立刻就怒火中烧。这不怎么稀奇,他很容易动怒。大多数星期五的晚上,他都是以怒火收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宇航员方便完,拉上了拉链。
这时,迪安径直走到他面前,问道:“是哪个家伙?”
“野人。”
没一会儿,吧台旁边,装扮成小鸡的妮古拉抬起喙望向迪安。天哪,不要,千万别又打起来。“迪安,别没事找事!”她叫得很大声,好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音乐的鼓点。
迪安的同伴,那个宇航员却在一旁煽风点火:“野人可不会善罢甘休,刚才你上洗手间时,他还在不停地暗送秋波。我告诉过他,妮古拉是你的妞儿……”
迪安环视了一圈俱乐部,目光扫过人挤人的舞池,极力在一群小丑、女学生、牧师和朋克中搜寻野人的身影。“我会把他揪出来的!”他大步走进人群,怒火就快要破胸而出了。
妮古拉从高脚椅上跳下来,手里死死攥着金蛋,踩着只有三根脚趾的毛拖鞋,跳着追了出去。“迪安,别管他,没必要!迪安,不要再打架了!”
迪安在自动贩烟机旁找到了野人。那混蛋身材矮小,头上戴着脏兮兮的黑色假发,身上裹着一团像是谁家旧地毯的破衣服。迪安大步跨到他身后,一拍他的肩膀。
“喂,野人队长!”他咆哮道,“下次猎艳的时候,给我放聪明点!”
野人转过身来——迪安瞬间留意到了两件事:他这身衣服穿得真是很到位,以及他臭得像是一潭腐水。还没等迪安回过神儿来,野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尖叫,然后像动物一样弓起身,猛地撞向迪安的肚子。
迪安向后跌去,撞到了一张桌子上。他听到身旁的尖叫声、大喊声,还有玻璃粉碎的声音——音乐戛然而止。迪安从地上跳起来,扑向野人,照着肚子狠狠给了一拳。野人踉跄了一下,但也挥着畸形的小拳头扑了上去。迪安被打得节节败退,只顾得上护住脸,随后,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失去了控制。他被扭着转了一圈,摁跪在地上,一条强健的、毛发浓密的手臂以一股野性的力量紧紧锁住他的脖子。
一瞬间,迪安觉得野人真的打算置自己于死地。
就在这时,保安冲了进来,三个穿着短夹克的彪形大汉把野人强行拉开。迪安跌坐到地上,抓着喉咙大口喘气,嘴里弥漫着血的铁锈味儿。他抬起头,看到野人正努力从保安的控制中挣脱出来,像是受惊的孩子一样发出尖叫。野人很难被制伏,两个保安稳住他,另一个对着他的下巴一通猛抽,最后他痛苦地嚎了一声,头垂了下去。
迪安被保安拖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不是我挑起的,”他听到自己在辩解,“是那个人神经错乱。”
妮古拉仍旧包裹在小鸡服装里,透过鸡嘴注视着迪安,“就是你!你就该被从酒吧里扔出去!”
迪安无力地指着那个正被保安拽到椅子上的野人,酒吧里的灯光亮了起来。“他就是疯了。”迪安重复道。
托尼,那个宇航员,盯着野人瞅了瞅。“不是这个,”他说,“那个才是!”他的手指向舞池另一头被吓呆了的聚会人群,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披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豹皮站在那里,身侧还挂着一副滑稽的恐龙骨。
妮古拉叹了口气,“我要走了!”她冲同伴喊道,“谢丽尔,叫辆出租车!”说罢径自而去。
迪安在两个野人之间打量了一番,最后指着和他打架的那个问:“那么,这个又是谁?”
托尼耸了耸肩,贴近些去打量那个失去意识的野人。他拖布似的脏兮兮的黑发下,有一张满是胡须的凹凸不平的脸,前额和颧骨巨大得有些畸形。“不晓得。大概是巴黎圣母院里消失的敲钟人。”
迪安被拽出了酒吧。和往常一样,托尼跟在他身边,两人向烤串店走去——他们大多数周五晚上都是以这种局面收场。
不怪托尼没能认出迪安的对手。毕竟,尼安德特人早在两万八千年前就已经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