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把大门也锁上了。
走了几步,忽听后面有声音,一回头,正看到晃晃从墙头上跃下,一路小跑跟了过来。
“晃晃,”我开心极了,“我们一起去玩。”
我和晃晃在街道上游荡了一会,不知不觉的,又绕到了镇上唯一一家小红花幼儿园。我七岁了,却从没上过幼儿园。爸爸去上班时,我就在家里或是街上玩耍。他可能从没担心过我会走失。我猜他在暗暗希望有一天我出去玩就再也不回来。
往常我都是一个人扒在幼儿园的铁栏门上,脸抵在两根栏杆中间,羡慕的望着里面的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跳舞,唱歌,做游戏,玩滑梯、转椅、和跷跷板。
今天有晃晃陪我,我抱着它,一起张望。
“晃晃,你说,如果我也能到里面上学,该多好呀。”
“你看,那个跷跷板,多好玩。”
“小朋友们今天学新歌了,你听。”
晃晃懒洋洋的趴在我怀里,快睡着了。
小朋友们从教室里蜂涌而出,到室外活动时间了。他们跑跳着去争抢滑梯,咯咯的笑着。两名女教师站在小朋友中间维持着秩序。
我常听到小朋友们喊她们“刘老师,董老师”, 所以认识年龄大些老师的姓刘,年轻些的姓董。刘老师四十出头的样子,眼睛弯弯的,很慈祥。董老师胖胖的,矮矮的,皮肤有些黑,两只眼睛特别大,却不清澈,总给人大而无神的感觉。
看着她们时而阻止小朋友的危险动作,时而拉开两个打架的家伙,时而哄哄摔疼的孩子,时而对某个小朋友灿烂一笑,我非常的羡慕,甚至她们斥责做错事的小朋友的时候,我都希望那个受批评的孩子是我,被看管着,被约束着,被重视着。
这时我感觉我像个流浪儿。
起风了,大片的阴云移动过来,遮住了太阳。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突然发现,有个小女孩骑在董老师的脖子上,两只手环住她的头,手指紧紧抠住她的眉心。
好玩,我头一次看到董老师这样扛着小朋友。
隐隐又感觉有些异样。这个女孩很面生,从没见过。她的头发很乱,蓬蓬的披在肩上。皮肤青白,而不是通常小朋友那种白里透红的肤色。表情木然,两只眼睛不看别处,只定定的低头盯着董老师头发分开的缝隙,那里露出一线白白的头皮。
然而董老师行动如常,脚步轻快,似乎肩上根本没扛个小孩。
真是奇怪。
女孩突然抬头向我看过来。
她本来一动不动,骑在董老师肩上就像木头人一样,这时候突然动作,吓了我一跳。她的眼神空洞而寒冷,我不由的打了个寒颤。我感觉怀里的晃晃也动了一下,低头一看,晃晃也在看着那女孩,神情专注。
室外活动时间结束了,两位老师招呼小朋友们到教室里去。
董老师就要跨进教室的时候,女孩突然从她的肩上跳了下来,动作敏捷。
然后轻快的向我跑来。她居然是赤着脚的,破烂的衣服随着脚步飘舞。
咦?这个镇子上居然有穿的比我还寒碜的孩子。
她跑到门前站住,手抓着铁门,隔着铁门看着我。眼神中已没了方才的寒意,然而依旧是幽深而空洞的。
我也看着她,两个人默默不语。
我不习惯和人交往。
她突然说话了:“进来玩啊。我们玩沙。”
我摇摇头。虽然我很想,却知道没交学费是不可以进去玩的。
“快进来啊,没事的,我们玩沙。”
女孩冲我伸出了手,从栏杆中间伸出的手臂是青白色的,皮肤上面长着发黑的斑点。她有皮肤病?
晃晃突然从我怀中探出身子,冲着女孩露出它尖利的牙齿,耳朵紧紧的后抿,嘴里凶狠的发出“赫——”的恐吓声。
女孩吓得面色突变。
我低头拍拍晃晃的头:“不要这么凶。”
再抬头看那女孩,已不见了。
“你瞧,你把人家吓跑了。”我遗憾的对晃晃说。心里有些失落。我很久没有朋友了,很少有小朋友主动要跟我玩。这个女孩虽然有些奇怪,还有皮肤病,但我并不介意。
又在门前站了很久,希望能再看到她,但她始终没有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