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北方天界千里莽林化作的一片焦土上,依然是黑枯枯一片。地下厚厚的灰烬底下,却有新芽悄然地破土而生。
这片森林的废墟深处,不知是谁搭了一座茅棚。
清晨时门“吱呀”一响,一名黑裙女子走了出来。只见她身着的黑裙的袖口领襟滚着暗红纹绣,低调而奢华,耳边别了一朵大红罂粟,衬得容颜惊华绝艳。虽是居茅庐,着暗衣,她神态平静淡泊,却掩不住绝世风华。
她正是鸩神九霄,现在也是这北方天界之帝——黑帝。
黑帝九霄。
鸩神与青帝联手平颛顼之乱,功绩赫赫,威仪三界。天帝让九霄来继任黑帝时,她没有推辞。她愿意守住这片凰羽用生命换来的伤痕累累的土地。
也抱了一个渺茫的心愿:从这片焦土上,把他找回来。
十年里,她在焦墟里搭了一座茅庐,当成了史上最简朴的黑帝神殿。她几乎踏遍了整片黑色焦土的每一寸。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凰羽心魄失却,肉身化去,魂飞魄散,去哪里找寻?上一次他涅槃遇劫,虽魂魄散落,却有肉身和心魄来助他复生。这一次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寻得那魂魄的碎片,又能做什么?
这些话,是耳边这朵罂粟哼哼唧唧不知碎碎念了多少遍的话。
前世的无烟曾为找寻凰羽的七魂六魄奔波了三百年。今世的九霄仍记得他魂魄的气息,她一直自信能找寻得到。然而十年间居然是半点感应也没有,凰羽的魂魄消失得无踪无形。难道真的是魂飞魄散了吗?
她拒绝所有不愿相信的信息,对罂粟的嘀咕淡然地回应:“我要寻他回来。他还欠我一句话呢。”
那年雨牢之中,凰羽对怀中捧着的鸩鸟说:“有句话替我捎给九霄……”后来又说,“算了。”
什么啊,他说算了就算了吗?说了一半又收回,有没有问过她九霄答不答应?
对于她的这种思路,罂粟中肯地评价道:“你这是病,得治。炎帝什么不懂?他都说过没有办法让凰羽复生了。”
“他可能懂的也没那么多。”九霄为了一己私心,竟不惜诋毁炎帝的声誉。
罂粟恼火道:“你做这种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事,究竟要做多久?”
九霄淡淡道:“你再啰唆,我就刨个坑把你埋在灰里。”她一边说,一边真的用脚尖在地上的灰土里碾开一个坑。一点小小的嫩绿出现在坑底。
她蹲下身子,出神地看着那枚绿珠般的小芽。
“你看,发芽了。”她说,“这被烧成死地的森林都复活了,他也能。”
罂粟不再讲话。
风掠过九霄的耳边,带着焦土的味道和一缕微不可闻的新生的气息。
时光在漫长的寻找中缓缓流逝。
北方天界的又一场大雪落下之后,罂粟终于对北方的寒冷忍无可忍。罂粟本应是生活在温暖之地的花儿,她决定要去寻个暖和的地方居住。
而且这个决定做得果决而仓促,依旧是原鸩神任意妄为的风格。
事情的经过就是在雪停的早晨,九霄将花朵别在耳边,准备展开一场踏雪寻魄的浪漫之旅。一推开茅庐的门,寒风扑面而来。就听耳边罂粟一声尖叫:“啊!冷死了!我要去找个暖和的地方住,不陪你了,走了!”
“嗖”的一声,它就凭空消失了。九霄诧异地把脑袋摸了又摸,又去找了面铜镜照,好半天才确定这朵花儿是不见了。这朵原鸩神的精魄化成的花精,陪了她百年之久,就这样跑路了,连句深情的“你要保重”之类的话都不肯留下,果真没心没肺,这让九霄颇有些惆怅。
她裹了裹黑色大氅,走出门去,望着茫茫雪地,略站了一站。两天两夜的大雪,已是雪深没膝。
离那场大战已过去了近百年。原本是处处焦枯的森林废墟已然苏醒,年轻的森林又在大雪中睡得熟了,唯有百年前大火中未烧尽的枯枝的尖端从雪里露出,到处都是寂静的银白皑皑的世界。一群羽毛厚厚的绒团儿般的小鸟擦着雪地“突突”地飞过,只有扑翅声,没有半声鸟鸣。
天下万禽在它们族长凰羽的涅槃之火席卷时全部失声,像过去的千万载时光里曾经的凤凰涅槃一样,它们以寂静的方式等待族长的重生。然而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天帝提过要另立羽族族长的事,九霄请求天帝给她一百年的时间,看能不能把凰羽找回来。天帝看不到凰羽复生的丝毫可能,劝她放弃。她执意坚持,天帝也就妥协了,给了她百年之期。
明年这个时候,天帝允诺的百年之期就要到了,凰羽的魂魄碎片依然毫无所踪,羽族族长也该另立了。九霄却不甚在意。
其实她许给自己的时间何止百年。羽族族长是一回事,凰羽是一回事。百年之期满后,即使凰羽依旧没有回来,羽族族长另立,她也不会在意。她许给了自己百年、千年、万年,没有尽头,她会一直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