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界篇
七年后。
荣闵淡定地走进一间办公室，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在他对面的，是今天招他来训话的空间研究院领导。
现世界的空间研究院成立于五年前。而在两年前，信使团被解散编制，划归在空间研究院之下，成为研究院保卫科。
办公桌上摆着一份劳务合同，领导说：“这是我特意给你争取来的长期合同，不但一签十年，还能给你涨一级工资。”
荣闵平静地看着对方，“谢谢领导。”
领导点头含笑，而后眼神一变，“老首长倒台了。”
荣闵：“哦。”
看着他这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领导有点烦躁，“我知道老首长当初曾承诺过永不开启被信使团封存的它空间科技，但新首长可不会允许你们这么胡闹。你知道现在的科技竞争有多激烈吗？尖端技术就应该上交，你们总捂着算怎么回事？”
荣闵：“有文件吗？”
领导更烦躁了，“这还要等新首长下文件？你怎么这么顽固呢！想当年你可是信使团指挥官，比我都高三级。但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你顽冥不化，得罪了那么多人！我告诉你吧，老首长这次倒台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护着你！”
荣闵：“有文件吗？”
领导黑下脸刚要发火，忽然眼睛一转，讥讽道：“荣闵啊，我知道曾经的信使团地位崇高，又有老首长在上面替你们顶着，所以给你养出一副无法无天的臭脾气。但你得认清现实，今日不同往昔了，就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随便一件彻查下去就够你喝一壶的，知道吗？”
荣闵：“哦。”
这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了！
领导拍案而起，“荣闵！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私下放走了林有，也是你私下协助他盗取了所有关于多空间的数据资料！还有，就是你故意摧毁了刑天战甲！你这是叛国你知道吗！”
荣闵平静地说：“抱歉，您没资格给我定罪。”
领导怒极，“我看你是真不想干了！”
荣闵施施然从制服内兜掏出一封辞职信，“早有此意。”说罢起身潇洒离去。
从研究院出来后，荣闵就换上便装去了小黑楼。
如今空间掮客早已成为历史，但各家agency都混得风生水起。以前是从它空间倒腾紧俏货，但现在和它空间的链接被切断，“紧俏货”就成了孤品，买一件少一件，有的甚至能直接上到顶级拍卖行。
而它空间那些神奇的药妆也成了现世界中富豪们追捧的奢侈品。毕竟，掌握了这门技术的只有过客。所以托了小太子当年高瞻远瞩的福，过客的人过得非常富足。
今天荣闵是在小黑楼吃的晚饭。
一张圆桌旁坐的都是熟人。小太子，卫陶，胖子，秦关，再加上荣闵，一共五个人。但桌子上摆了六双筷子，空出来的那个座位前还有一碗雷打不动的鱼翅捞饭。只可惜，这碗饭摆了七年，每天三换，那个家伙却从未回来尝一口。
荣闵还记得那是安东消失在卫城通道后的第一年，小太子每天都会喝多，醉了就抱着那碗饭嚎啕大哭，说他对不起东哥，以前拿龙口粉丝冒充鱼翅骗他，结果直到他没了那天都没吃上一碗真正的鱼翅捞饭。
每每胖子都发火，说东哥肯定还会再回来的，不许说“没了”这两个字，呸呸呸！
然后他们就对着这碗饭一起哭，一起嚎。
这个场面整整一年每天都上演，后来才稍微好一点。
荣闵觉得他们很蠢，还自虐。既然看见会难过，为什么还要看？
小太子就说：“万一东哥哪天回来了呢？”
安东真的还能回来吗？
小太子他们不知道，荣闵也不知道。
自从和它空间断开链接后，荣闵每天都过得很压抑。
善后工作很琐碎，大多是重建和理赔。
信使团成员都是通过层层甄选筛出来的人尖儿，文能算计大使团，武能披甲怒战天瀛会。但每当遇见满地打滚索要赔偿金的刁民时，他们都有点束手无策。
荣闵在一开始也非常迷茫，他不知道没有了平行空间信使团还能做什么。到后来，他又要面对来自各种势力的打压和排挤。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更不是他曾经向往的工作，但他必须要承担这份职责。
而这其中最让荣闵心寒的是，人们很快就忘了曾经的危机，忘了信使团成员的付出，甚至在信使团被编入研究院保卫科时，还有人幸灾乐祸。
与此同时，好几股势力也开始惦记上信使团的“宝贝”。那可都是它空间的先进科技啊！凭什么只让信使团霸着？当年要不是有我们这些兄弟单位鼎力相助，信使团能立大功吗！所以现在是不是该分猪肉了？
荣闵就是从这天开始着手安排一系列的对策。
今天领导没说错，林有盗取机密私逃海外这件事，确实是荣闵在暗中相助，同样也是荣闵亲手毁了刑天战甲的电路板和芯片。
林有说得好：“科学可以拯救世界，但我绝不会把研究成果交给不懂科学的人去掌握。”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过他的观点。
如今是太平盛世，神圣的科学只会沦落成某些人追逐名利的工具。而更可怕的是，万一落在战争狂或者有反社会人格的人手里，那就是全世界的灾难。
而这个世界，是安东用最高代价捍卫着的。
荣闵喝下最后一杯酒，告诉小太子他们：“我已经辞职了，以后你们稍微收敛点儿。”
小太子沉默片刻后敬了他一杯酒，然后起身去二楼卧室拿了个大信封交给他。
荣闵拆开看了看，里头有几张银行卡和一叠文件。
“我不要。”
卫陶一笑，似乎早已猜到荣闵的反应，“这些都是安东的，你和你妈妈是他唯一的继承者。信封里的文件是每个加入我们agency的掮客都要签的，其中一项受益人，安东以前空着，后来把你们母子的名字填上了。”
小太子也笑，“我们就等着你离开研究院呢，不然那帮盯着你的孙子非给你扣一个‘巨额资产来历不明’的帽子。”
荣闵拿出文件，果然在受益人一栏看到了他和他妈妈的名字。只是那两笔字……
【字真丑。】
【你懂个屁，这叫狂草！】
这一晚，荣闵喝高了。
一个月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荣闵出现在墨西哥高原的某处山谷里。
迎接他的是林有，还有一群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原住民。
荣闵跟着林有走进一个幽暗的废弃矿洞，七拐八绕后，进入电梯一路下行。等到电梯门开，门外已然是一座地下城。
林有提着荣闵的背包边走边说：“你一离职成先生就知道了。他算准了你会来找我们，本来是想亲自迎接的，但等了好久也不见你来，正好别的地方有点事儿需要他去处理，不过再两天他也该回来了。”
荣闵就像土鳖进城一样看着这个地下世界。
这里原本只是成凤阳早年为了研究扭曲空间建立的小型基地，后来随着不断扩建，现在已经具有大型科研单位的规模。
而这里还有一套神奇的环境模拟系统，昼夜交替抑或四季更迭，只看成先生的心情。
“你们最近有进展吗？”荣闵在吃过一顿墨西哥风味的宵夜后问林有。
“没有，但成先生不会放弃的。”
成凤阳的这处地下城距离现存唯一的扭曲空间通道很近，在地下公路开车只要五分钟就到。之前信使团在这里派驻过小分队，但随着信使团解散，地面上就再也无人驻守。
林有说成先生之所以开凿地下公路是懒得看见地面上那些所谓的“探险者”。
如今的扭曲空间通道已经成了各国网红打卡清单上的必有项目。一个个假模假式地举着个手机搞直播，还有穿得跟宇航员似的，声称要挑战扭曲空间。
林有轻蔑地说：“他们就是仗着东哥关闭了通道，不然以前满世界都有扭曲空间的时候怎么没人直播呢！”
荣闵眼神一闪，“安东关闭了通道？”
林有不由缩了缩脖子。他怎么给忘了，这位可是曾经的信使团指挥官啊！
“这个……等成先生回来让他跟你解释吧。你今天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
看着林有活兔子般遁逃的身影，荣闵又气又笑。
但一个希望的泡泡在他心底升起。如果按照林有的说法，是不是有朝一日安东真的能回来？
为了稳定情绪，荣闵坐下点了支烟。
安东，你小子可别回来的太晚了，我还想在有生之年跟你喝顿酒。我现在也学会炖鱼了，咱俩再一起剥一回大蒜呗？
但随着成凤阳的归来，荣闵那枚希望的泡泡被戳破了。
“他回不来的。”
七年中成凤阳的外貌变化不大，看起来比荣闵还年轻一点。他的穿着打扮很潮儿，完全不像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他开车带荣闵来到扭曲空间通道前，“在丫头的事儿之后，安东曾私下和江逸进过一次通道。通过那次的数据，林有发现这里其实是更高维度的空间。后来经过深度研究，林有推断这个空间是拥有意识的。通俗来讲，你可以理解为它是一匹无主的野马，在能降服它的人出现后，它就会被纳入进入者的意识空间。反之，它就吞噬进入者。”
荣闵本身就有物理学位，虽然专业不同，基础还是有的，“所以现在咱们等于站在安东的意识空间前。”
成凤阳淡淡一笑，“是的，他从未离开，只是在更高维度的空间里守护着咱们的世界。”
荣闵恍然大悟，“安东在里面守护咱们的空间，而你建立这个地下城守护他。”
成凤阳哂笑，“是啊，我说过要当他的backup，做人要言而有信。”
荣闵沉默片刻后郑重地说：“那让我和你一起来当他的backup吧！”
它空间篇
一艘飞船搭载着有幸被选中的“精英”升上天空。
江肃坐在楣山凉亭里静静地抽着烟。
在他旁边的是E，“我听说你拒绝了最后一批精英移民的邀请。”
“嗯。”
E的情绪有点激动，“为什么！”
江肃反问：“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E沉默了。
这个话题在天瀛会和激进派倒台后，江肃拒绝了保守派邀请他加入第一批精英移民开始，就一直是它空间的议论焦点。
先开始大家以为江肃只是谦虚，后来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甚至是那些没资格的普通公民，都发起了“必须把江肃送走”的大型请愿运动。
因为当人们发现末日危机不可逆这个事实后，一股齐心协力要让最优秀的人把他们的文明延续下去的想法逐渐蔓延。
人性是自私的，但在某些时刻也是无私的。
然而，江肃并不领情。
幼年的遭遇让他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以至于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一直背负着自责的情绪，这让他变成所有父母都渴望的那种聪明懂事又乖巧的“好孩子”。
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他非常认真刻板地执行着师长的教诲。
有前辈告诉他：你要进入大使团继承父母的遗志。
他就在十六岁成为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大使团正选大使。
前任指挥官提拔他，爱护他，但也约束他，告诫他：以后这个位置肯定是你的，身为指挥官要运筹帷幄，事无巨细。
于是他就率领着大使团在各方势力中迂回前行，一举结束冷战，还带给他们空间一个“新希望”！
在许多个寂静的夜晚，江肃都会到楣山凉亭里坐坐，看看安东曾经凝望过的风景。
按说从他第一次见到安东开始，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个家伙在他的记忆中异常鲜活，仿佛从未离开过。
就比如脚下的大裂谷。在陈早樱遇害那晚，他非常惊讶为什么这个初次见面的青年能看得懂他的眼神。那晚这家伙还在他脑袋上踩了一脚，以后对他更是蹬鼻子上脸。
他和安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互相欺骗过，利用过。放在一般人身上可能只一次就老死不相往来，但他们却能一笑而过。
无疑他是喜欢安东的，但他更羡慕安东的自由洒脱。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百无禁忌，只要他想做的，谁都管不了他。
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想到这里，江肃突然一震，扭头问E：“安东会不会才是……”
他没有说完就把话头掐断，因为现在再讨论这个已经毫无意义。
但E是懂他的。
伸手拍拍江肃的肩膀。这个孩子已经承担了太多，他得想办法让他开心一点才行啊！
E突然眼睛一亮，“我有一滴安东的血！”
江肃没能立刻跟上E的想法，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江逸这个例子，你还认为相同的基因能造就相同的人吗？”
E顿时萎靡了，“是啊，为什么明明是相同的基因，他们的差距却这么大。”
这个问题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而现在已是午夜，明天又要面对一大堆新的工作。
“我要回去休息了。”江肃起身踩灭烟头。
真怀念那小子送给他的大苏啊！还有各种各样的零食。
江肃在黑暗中微微翘起嘴角。
E也跟着他站起身，临分手时突然问：“你最近去见过江逸吗？”
江肃的嘴角收了回来，淡漠地说：“我没有见他的必要。”
“他的情况不太好。”E之所以要把这个话题留到最后说，是因为只要一提江逸，江肃就恢复到公事公办的状态，拒人千里。
江肃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让他活着。”
“……好。”E的心中五味杂陈。
江逸被扭曲空间的红光辐射后就变回了以前的样子，而这回ER807在他身上毫无效果。
当他明白要以畸形残缺的状态度过余生后，他疯了。
“这是他为自己的选择应该付出的代价。”江肃放下这句话就走了。
E看着他的背影，一声叹息。
其实他们每个人不都正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