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分地点选在了图书馆。
三三两两学生,七七八八书本,翻动书卷的声音,沙沙书写的声音,低声背诵单词的声音,这个地方似乎天生与热闹无缘,无论平时多聒噪的人进来了,都会自动放轻手脚,好似声音稍微大一点,身旁就会冒出一个人,竖起一根指头贴着唇,对他“嘘”的一声。
一张桌,两个人。
“我!”龚甜一嗓门喊出去,换来无数人瞩目,急忙压低音量,把剩下两个字说完,“过了……”
桌上放着晚上出来的四级原题卷跟答案,她照着记忆重新做了一遍,比对过后,居然还超过分数线十分。
“恭喜你。”吴磐的声音天生就又低又沉,根本不需要刻意压低音量,他双手交叉于下颚,朝她微微笑着,“你可以放松一下了。”
紧绷的肩膀顿时松懈,龚甜靠在椅背上,随口一问:“有奖励吗?”
吴磐:“有。”
反倒是龚甜愣了楞:“我说笑的。”
可吴磐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你想要什么?”
“……应该是我给你奖励。”龚甜反问他,“谢谢你帮我补课,你想要什么?”
“我想想……”吴磐垂了垂眼,然后抬眸看她,“我想知道你周末一般在干嘛?一个人的时候。”
龚甜脱口而出:“打游戏。”
“除了这个呢?”吴磐失笑一声,“认识李寻鹤之前呢?”
龚甜眼中一片迷茫。
认识他之前,她是什么样子?
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
看小说,看动漫,在笔记本上记下很多装逼用的诗词短句,但一次也没用上过。追星,也追身边好看的小哥哥,每一个美好的男孩子路过时,都小心打量对方,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期待对方递来一瓶水或者一个微笑,象征着一切开始。
但现在她只剩下游戏了。
恋爱让她得到许多,但也让她失去许多,她失去了对生活的期待,失去了对爱情的期待。
“……也一样啊,我从来没变过,一直都喜欢打游戏。”龚甜说谎了,因为说实话的话,会显得她又可悲又可怜,“不过我偶尔会去看电影。”
“跟冯宝月一起吗?”吴磐问。
“不,我一个人。”龚甜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吴磐开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龚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怎么了?”
吴磐:“怎么不叫上冯宝月?”
龚甜沉默半晌,又一次说了谎:“宝月很忙,她不能总是陪着我。”
吴磐长久注视着她,最后轻轻道:“你说谎。”
龚甜握紧了手里的康师傅绿茶,因为难堪生出一丝恼火,为什么非得拆穿她?她冷冷道:“我就是喜欢一个人,一个人看《你的名字》,一个人看《地球最后的夜晚》,接下来还要一个人去看《花吻2》!”
双手往桌子上一撑,龚甜起身走人了,速度很快,没给他追上来的机会,一路跑出大门老远,才喘了两口气,转头看着图书馆方向。
“对不起。”她给吴磐发了条微信,“我刚刚突然发脾气。”
“没关系。”吴磐很快回道。
“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龚甜又发了一遍对不起,“下次请你吃烧烤。”
“好。”吴磐回,“下次见。”
“下次见。”
关掉微信,龚甜抬起头,月光铺在她脸上,照亮她眼中转动的泪水。
“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她在心里头喃喃自语,“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算哭泣也不会被人发现。”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除了英语四级,还有一件事,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到宿舍,龚甜重新亮起屏幕,临走前仍然开着下载,但不知为何,最近这几天宿舍网速特别特别的慢,下到现在,仍然只下了50%。
“我该不会是中病毒了吧?”龚甜喃喃道。
本来这种事情,最好是找吴磐帮忙,但两人刚刚才闹了别扭,现在就去找他,龚甜面子上过不去,只好开了电脑自带的杀毒软件,把电脑整个查杀了一遍。
杀毒软件一运行,整台电脑更加卡顿,别说视频了,连网页都打不开。
“算了。”龚甜只好放下鼠标,“等吧。”
等待的时间要如何打发?
龚甜百无聊赖的打开手机,打了几盘王者荣耀,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所以都输了,刚想点下一把,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禁赛,原因是被队友举报过多,信誉分已经不足以参加排位赛。
龚甜丢了手机,趴在床上,听隔壁两室友讨论最近的电影。
“晚上去看电影不?”
“看哪个?《小蜘蛛》还是《花吻2》?”
“《小蜘蛛》吧,《花吻2》是什么,听都没听过。”
龚甜静静打开淘票票,搜索《花吻2》。
很明显,她个人钟爱的这部片子,并不讨市场喜欢,第一部如此,第二部更是如此。排片量很少,少到了只剩下一场,一个最没人去的电影院,一个最没人看的时间。
转头看了眼电脑上显示的51%,龚甜点了购票,然后穿上外套出门。
“师傅,蔷薇电影院。”龚甜对滴滴司机说。
“行嘞。”车子启动,司机开始唠嗑,“这还是我那个年代的电影院,年轻人已经很少去了。”
这个电影院也曾夜夜满座,但就像所有感情都有终点,所有繁华都有落幕,它也没逃过去。随着市政府的转移,新区的开发,各大商场的建立,越来越多的电影院建了起来,比它高大,比它宽敞,比它地理优越,渐渐的,它就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到了,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好的师傅。”
推门下车,夜晚的风扑在龚甜脸上,一丝丝凉意,她抬手将被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顺便从鬓发上摘下一片蔷薇花瓣。
然后,她抬眼望去。
老旧的电影院,招牌与墙壁都已随岁月斑驳,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从灰白的皮肤里,从青色的血管里,从苍苍白发里,长出了蔷薇花枝。
那些花枝爬满了整座墙壁,柔弱的枝条如同少女的手,托起叶,托起花,托起月光,然后叶与花与月光一起洒落,星星点点的,落在他的肩头。
他穿着一身白色T恤,水色牛仔裤,静静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玩手机,龚甜走过去,伸手揭起他头上的棒球帽,问:“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顺着她的声音抬起头来,月光下,长长睫毛如同缓缓别开的扇子,露出掩映在下头的两颗泪痣来。
“我猜你要一个人来看。”吴磐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他,这个姿势让他的脖子显得极为修长,喉结随着他的声音而鼓动,如同一只年轻的天鹅,“所以提前在这等你。”
龚甜:“万一我没来呢?”
吴磐:“那我就一个人看。”
“你说谎。”这次轮到龚甜说这句话,心中酸涩难言,“你根本不爱看爱情电影,你只会在门口等到电影结束,然后回家。”
她说中了,所以吴磐没法反驳她,只能静静坐在地上看她。
突然,起风了。
飒飒风声,淅淅雨声。
没有下雨,而是风把蔷薇吹了下来,有的是花瓣,有的是花,其中一朵红蔷薇完完整整坠下来,恰到好处的落在他的嘴唇上,像在吻着他,像他吻着它。
“别动。”龚甜情不自禁的开口。
他就真的没动,任她伸手过来,摘去了他唇上落花。
是夜晚太冷,还是他的嘴唇太过火热,龚甜轻轻拈着那朵蔷薇,觉得花瓣上的温度,温暖了自己的手指。
慢慢抬起头,龚甜对吴磐笑:“一起看吧。”
绿地别墅。
同一个夜晚,有人在电影院看电影,有人在家里搞装修。
林北望将胶带仔仔细细贴在电脑摄像头位置,然后推开几步观察了一阵:“嗯,差不多了。”
他不懂黑客技术,所以只能物理防御,家里一切有可能被黑客入侵,以及用来窥视他的科技产品,都被他用胶带封印了一遍,做完这些,他才有空给黑客发消息:“怎么样?弄清楚对方是谁了吗?”
“弄清楚了。”眼镜蛇补了一句,“还挺好看的。”
林北望:“??”
这家伙没发错信息吧?
下一刻,对方发了一段小视频过来。
画面极其模糊,也不知他是在哪里,用什么东西偷拍的。
内容是一男一女。
少女伸手摘下少年唇上的红蔷薇,像摘下他的心,轻轻别在自己胸前,在她低头垂眼的一瞬间,月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为她戴上白蔷薇花环。
她慢慢抬起头,弯弯眼睛里流淌着温柔,那温柔是溪间的阳光,熠熠生辉,对镜头前的林北望道:“一起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