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瘦骨嶙峋,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倒也麻溜。
带着陈冲走了约莫两公里,到了一处废弃工业厂房。
这年头的厂房,大多砖瓦堆砌,稍微收拾一下,都可以在里面过日子。
陈冲没想到,这少年的住处,倒也别有洞天。
角落里扔了一些捡来的盆盆罐罐、几双烂鞋。
几张木板搭了一张床,床上是捡来的破被子!
“你晚上睡那里,天冷,有被子!”
少年沉默寡言的模样,但说话掷地有声,倒也简练。
陈冲心想,你这家伙倒也不赖,居然知道报答我。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要知道入秋后,尤其北方,昼夜温差大,早晚能冻死人!
这一夜,少年蜷缩在角落,陈冲则霸占了唯一的被子,两人根本没有交流。
都说但凡能早起,也不至于要饭。
可是偏偏这惜字如金的少年,大清早就起来讨饭了。
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沾了泥土的馒头,将其中一个馒头递给陈冲!
“给你留的,你吃吧!”
“唉吆?还是热的?你抢的啊?”
陈冲来了兴致,他对这少年多少有些好奇。
一般的乞丐,绝对不会那么早起来,大多中午开始讨饭捡剩菜。
这少年不但清早起来,而且还能搞到热馒头。
陈冲怀疑他是抢来的。
少年一听这话,他脸上有些不悦,替自己正名说,“我没有抢,我自己挣的!”
“挣的?怎么就只挣了两个馒头?”
陈冲也是读过书的人,可是他偏偏忘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钱人对白面馒头弃如敝履,很多穷人一天也只能挣两个馒头。
“那边有个货场,早上货车开过来,就需要工人卸货,只要帮忙卸货,工头就给我们每人两个馒头,改天我也带你过去!”
“我考虑一下!”
如果陈冲真是乞丐,他不用考虑,为了两个热馒头,也一定会去。
可陈冲口袋里有钱,他用不到委屈自己。
不过这少年心性不坏,看着也蛮有骨气,陈冲倒想提携他一把。
“这儿有三十多块钱,我身体不舒服,你拿上去买些吃的,顺便回来再买份报纸。”
“三十多块?”
少年很诧异,怎么同为乞丐,你这么有钱?我却起早贪黑,只挣两个馒头。
陈冲懒得动,而且也怕自己抛头露面,被人认出来。
这少年倒是跑腿的好苗子。
少年拿了钱,他数了好几遍,又生怕被人抢走,脱下鞋子,压在脚底才离开。
隔了一个时辰,少年姗姗返回!
他将自己的破大衣敞开,里面藏着刚买的馒头,还有一包草药,以及一份报纸!
陈冲大为不解,给你三十多块不买包子买馒头,你省着花钱,我能理解,可是你买草药干嘛?
“这——这草药干嘛用的?”陈冲皱眉问道。
“你不是不舒服吗?我到中药铺给你抓的,这儿还剩十三块四毛钱,还给你!”
少年说着,便将剩下的钱放到了陈冲面前。
“可是兄弟,你只抓了草药,用什么熬呢?让我干嚼吗?”陈冲没想到,这少年太实诚,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我是懒得动,才说身体不舒服,你还当真了。
少年却有他的道理。
他给一个破罐子里接了水,然后递给陈冲,才说,“我生病没有火柴生火,也没有药罐熬药,就干嚼,会有效果的!”
不得不承认,这少年心地不错,但似乎有点一根筋。
陈冲都懒得理他的好意了!
今天的晨报就放在馒头旁边,陈冲随手拿起来看了看。
倘若所料不错,一定会有关于自己的报道。
果然,报纸的大幅版面都留给了陈冲。
“新腾掌门人陈冲失联,恐遭不测!”
“证物显示,匕首上有陈冲的血迹,怕是遇害!”
“打捞队顺着黄河连夜打捞,仍未发现陈冲尸首。”
“新腾召开董事会议,所有股东纷纷撤资,新腾未来堪忧!”
看了看报纸,陈冲长舒一口气。
新腾的内乱,是他能预料到的,甚至雇凶杀人的幕后雇主,也有新腾的股东。
他如今不敢抛头露面,也难讲还有人接了暗花,打算挣那五百万佣金。
除非揪出幕后雇主,陈冲才能解除这次危机。
他不敢冒险,只能等支一刀的消息!
但愿一周之期,支一刀能有所收获。
这时少年凑了上来,眼巴巴盯着陈冲,突然问说,“你——你识字?”
陈冲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朱有福,十八岁了,没上过学,四川来的!”
少年的回答仍旧十分简短,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叫他少一个馒头似的。
其实陈冲能从他的口音,听出他的故乡。
不过这回,少年似乎也有倾诉的欲望,他坐到旁边,眼神无比怅然地望向门口。
“我跟老乡一起来的时候,除了车费,身上还剩下一点钱,可是我们没有找到工作,当天晚上就被人抢了,再后面几天,我就找不到老乡了,他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吧,我就在这里要饭!”
“那边有个货场,只要帮他们卸货,每天能拿到两个馒头,饿不死!我也一直在找工作,可是找不到,连回家的车费都没有!”
少年说着,竟有些凝噎。
这年头就是这样,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那两个馒头,每天都有人抢着挣。
相较其他乞丐,朱有福不算好逸恶劳,甚至很勤快。
更主要的是,不贪小便宜,还算正直。
倘若刚才那三十多块钱给了别的乞丐,肯定携款跑掉了。
朱有福不但没跑,还好心替陈冲拿了中药,剩下的钱也还给了陈冲。
这样的人兴许一生没有出息,也很难大富大贵,但绝对不会害人。
陈冲对朱有福极有好感!
“以后跟我,管你饱,也让你挣钱。”
“你?你又不是老板!”
朱有福当然心有怀疑。
他心想,你自己都吃不饱,还给我管饱?要是能挣钱,你自己就去了,哪有我的份?
陈冲似乎忘了他此时的身份,俨然拿自己当大老板了。
兴许在别人面前,陈冲不敢透露太多,但朱有福于他没有威胁,倒是可以坦诚。
这样想着,陈冲将自己口袋的现金全拿了出来。
“这里少说也有两三千,要么你拿上买票回家,要么跟我混,你自己选吧!”
“你——你做什么的?抢的吗?我不要!”
朱有福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
可是那只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对眼前这个同样是乞丐的少年,多了几分不屑,也多了几分抵触与戒备。
朱有福宁愿每天只挣两个馒头,也绝对不会去抢别人。
越是一根筋的人,越容易取得陈冲的好感。
他就喜欢这种吃不饱饭,还要硬撑的人。
这个时代尔虞我诈,就缺一根筋的二愣子。
“我一不偷二不抢,全凭双手挣钱,但是朱有福,你饭都吃不饱,就该想想这是为什么,你肯吃苦,就不该沦落到这个地步。你可以不抢无辜的人,但别人抢你,你就要抢他们!”
“还有——每天在货场卸那么多货,别人只给你两个馒头,你不觉得很少吗?你真拿自己当乞丐?要学会争取,你出的力气,没那么廉价,懂吗?”
朱有福似懂非懂,他好像有些理解,却终究不得奥秘。
想要叫朱有福开窍,也不是三句两句就能办到的。
“你肯吃苦,每天起那么早跟你一起去货场的乞丐那么多,为什么你们不想着联合起来,跟货场的老板争取自己该拿的利益呢?”
“但凡能早起,就不至于做乞丐,把这些钱拿上,给你那些乞丐朋友买些包子,然后你们商量好,明天卸完货,就以你们众人之力,跟货场的工头要钱,要是不给,就打他们、抢他们,明白吗?”
在陈冲的一番怂恿下,朱有福大受鼓舞。
是啊,为什么不跟那些乞丐朋友联合起来,跟货场的工头要工钱呢?
每天卸那么多货,不该只得到两个馒头!
朱有福蹙额想了想,他再次看向那堆现金。
“我们早上卸货的有十二个人,一百块钱足够我们吃饱了,我去找他们!”
朱有福拿了一百块钱,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起身,径直离开!
目送朱有福的背景离开,陈冲欣慰地点点头,呢喃说,我还是蛮有才情的嘛,这么快就让你开窍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只要学会争取,老天爷饿不死瞎家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