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一般厚重的黑暗之影将四肢缠绕,是暗夜的毒蛇,还是鬼魅的藤蔓,男子已然分不清明,唯一体察到的便是那挥之不去的沉重感——到底,到底这伏羲离火阵中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这宛若洪水猛兽般倾泻而下的黑色幕布之后,当真能窥探到一个人心底最深的想法吗?
再次睁开眼睛,男子只觉得自己周身的空间变得狭小拥挤,抬眼打量四周,仍旧是无边的黑暗,踌躇着迈出步子,却是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搞什么!”脚下平坦的不是路,不是地面——那只是一块破碎的琉璃瓦片,脆弱不堪一击,只足够他来回踱上几步。秦天正想发怒,见此情此景还是识相闭上了嘴,生怕自己多余的举动会令这驻足的地方即刻倾颓。
我究竟是在这里做什么?有些懊恼地盘坐下来,男子挠了挠头,不觉有些凉意。
“哥哥……”秦韵的声音响起,秦天猛然抬头,“小韵?小韵你回来了么?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你别怕,我,我马上去找你……”
“哥哥……”又是一声轻呼,很快渐远。女子的身影始终不曾出现。“小韵!”秦天伸出手,可是除了黑暗,什么也握不住,“对了,这里是阵法之中,小韵怎么会出现呢?”即使自己再愚笨,这点还是足以想得明白,心神稍定,秦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喂,天辰那老东西昨晚又训人了!走走走,放火熏兔子去,顺便烧个园子……”“呐,别多问,按我说的做!”“哦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咦,我眼光很高么……”
这回是云欺风的声音么?秦天闭了眼睛,努力不去听那些声音——只是那些宛若鬼魅的声音却是越聚越多,不断敲击着他的心,然后远离,消散,不知所踪。就像是声音的主人逐渐消失一般,留给自己的,是一片死寂。
“秦公子,这路剑法……”
“臭秦天,烂秦天,你除了吃吃吃,还会什么……”
唇上咬出一排浅浅的牙印,一颗小石子落入深渊,却足以祭出惊涛骇浪!秦天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凄凉与恐惧——睁开眼来,紧握的拳头也终于松开,男子向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大声唤道,“欺风,小狐狸,小韵,亦幻姑娘……你们,你们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呀……”
“害怕么……”略显熟识的声音响起,那么近,又那么远,冷若寒冰,却又灼热难耐。仿佛是心底的秘密被利爪撕裂开来,男子浑身一颤。眼角余光一瞥,却是脸色大变,急急转过身来——只见栖身的琉璃之上,竟是凭空又多出一个人影来!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幻做男童的毕方神鸟!
“是你这小鬼……”秦天细细打量那男孩子一番,似乎与乱石林中所救的“小色鬼”又有些不同,本质上的不同——那一身流光若火的艳红羽衣缀着银白色珠饰,胸口的一只小银锁依旧耀眼,只是那双空洞宛若无物的眼神,昭然着,这火木之神,已然觉醒。
“你是毕方么?”秦天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白痴,有些尴尬,谁料那男孩子却转过脸来与他对望,与年纪极度不符的肃穆恍惚间让秦天觉得眼前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你,你还记得我么?”“记得。”声音木然,“我记得所有人,你,云欺风,韩亦真,韩亦幻,秦韵……还有,左槐……”提到那苗女时,毕方的脸上忽而闪过一丝痛楚,他继续道,“只是,我也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所以说,来到尘世时失忆了么?所以才会变了心性,唤左槐为姑姑?秦天总算明白这毕方神鸟身上的谜团,正想再说些什么,谁料刚一动身子,耳边便传来一阵铁碰撞的声音,低头一看,男子大惊,“这又是怎么回事!”
两只铁镯,竟将两人的手锁在了一起!
“我们……怎么会被锁在一起!”秦天不解,一想身后无名剑还在,足以劈得开这铁镯子间细长的链子。这般想着,便探手去摸剑,谁料又引得一阵铁链猝响,“什么!难道……”
秦天缓缓转过脸去,果不其然,这琉璃之上竟又多出一人来!与毕方神鸟一般,一条细链,将两人的手紧紧束缚在一起!那人直直站立,身材修长挺拔,一头宛若暗夜的黑发无风自动,遮住了英气逼人的脸。男子见秦天盘坐着怔怔望向自己,略略垂下眸子,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秦天这才看清了来者的模样,不,即便这般,也算不上看清——那脸自鼻子一下皆被染血的布条缠绕,微微下垂眼角仿佛沉淀了大多的罪孽,竟折射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狂放与不羁来。男子着一身破败的黑袍,裸露的胸膛上一道丑陋的疤痕赫然在目!
“你是谁……”秦天第一次明白原来一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能叫人如此恐惧!如果那魔族红毛弱骨是一头嗜血的猛兽,此人便是一只潜伏在胸口的毒蝎,只待时机一到,轻轻一动,便足以要人窒息。
“无名。”男子顿了顿,“你叫我无名。”
秦天眼中光芒一闪,喃喃重复,“无名,你说你是无名?无名剑……”
没有回应。秦天心里却是了然,他眉头一皱,小心起身,向那黑衣男子道,“我知道你就是无名剑——我只是很惊讶一柄木剑居然也可以幻化作人形,还是这么帅的家伙,真让人不爽。”小声嘟哝一句,“明明原型是那么丑的树枝……”那绷带下的脸微微有异,却是干脆闭了眸子不去理睬。秦天见这男子惜字如金,不免有些失落,忽而又向他道,“对了,我用灵力喂了你这么久,俗话说的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是不是也该有些表示?看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功夫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比如,教我几个厉害的招式,或者传授一些什么魔界密术之类的?”
“……”不屑与无奈狠狠砸向尚沉醉在幻想中的男子,毕方神鸟依旧侧坐,鼻中轻轻一哼,“你好像还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什么?”秦天迷糊道,“什么状况?”
披着红羽衣的身影轻笑着起身,脚下的琉璃片因为承受不住三人的重量忽而破碎去一块,“这里容不下你们两个人,所以……”“两个人?你自己不算上么?”“我?”毕方神鸟冷笑一声,瞬间化作一团红焰,渐渐消散在黑幕之中,只留空远的余音,“良禽择木而栖。”
“你这小鬼头什么意思?”秦天忽而怒喝一句,本来心里就焦躁,竟然还被这家伙用这种鄙夷的态度相对,正当气恼之时,忽然瞥见那团火焰渐渐融向自唤无名的男子裸露胸口,而那条刀痕瞬间变作那展翅火鸟的形状来!秦天瞪大了眼睛——那烙痕竟与自己无名剑上毕方神鸟的纹案一模一样!
“明白了么?”男子幽幽开口,“毕方神鸟是拜倒在我的力量之下,而不是你。所以,你永远无法使用它的力量。害怕么,害怕有朝一日,连你也会匍匐在我的力量之下么?”
“混蛋,说什么鬼话?”秦天捏紧了拳头,早知道一开口就说这么令人生厌的话,你还不如闭上鸟嘴呢!“我是你的主人,你当然得听我的,我怎么会,怎么会,屈服于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