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被那白玉面具遮去了半张脸，秦天还是一眼便认出她来，那轮廓，那气息，千万次在自己梦境中出现，那样的接近，伸出手来却又遥不可及。仿佛是遥遥欲坠的白塔，指引着他的方向，真正逼近之时，却又变得神圣不可侵犯。
“你的脸……”怪不得，那日在沉渊之中，她的话那么凄凉，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不是她不愿，而是她不敢！
“……是韵姐姐么？”韩亦真挣脱了秦天的臂膀，缓缓摸索到秦韵的跟前，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脸，直到指尖碰触到那冰凉的白玉面具，又忙不迭收回了手，低声道，“不，怎么会这样……韵姐姐，你的脸……”秦韵并不说话，轻轻推开她的手。心间各种情愫翻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韩亦真，半晌，她幽幽开了口，“……是不是你？”
“什么！原来你怀疑是我……”韩亦真退了几步，因为脚下不稳，身子不由晃了一晃，秦天侧身将她扶住，又望向秦韵，“小韵，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亦真她怎么会……那雪宫之火，是因我误破了石像机关而起，不是她……”
“你不明白。”秦韵打断他的话，又直直望向那群鬼差，“你们的主子是怎么说的？”
“是她是她，就是这个女娃娃！”那群小鬼忽然间叫嚣起来，七手八脚指着韩亦真道，“娘娘掌管枉死城大小事务，什么人，做了什么亏心事，她都知道！就是她，就是她！”“这个人在那姑娘脸上施了妖术，所以才医不好的！呸，真不要脸！”“惩罚她，惩罚她！娘娘说的话不会有错！不然怎么会只夺了她的视觉！是她做了亏心事！”
仿佛是置身于冰窖之中，秦天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能呼吸，所有的一切崩坏得那样迅速，来不及拾起一地的碎片，便被心潮的浪花狠狠卷走。转身缓缓看向韩亦真，那小狐狸面露委屈，几欲落泪，喃喃自语，“没有，我没有……你们骗人，我根本就没有做……”凭着直觉摸索到秦天的面前，她轻轻抱住他的腰，有了熟悉的温度，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泛滥，“我不怕疼，也不怕再也看不见，可我最怕你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不是我……呜呜……真的不是我……”
秦天垂了眸子，目光飘忽不定落于秦韵身上。
那凄楚的弧度再一次出现在女子柔和的面庞之上，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陌生。秦韵努力不去看那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可是，她的心却背叛了自己。那幽怨的眸光我见犹怜，难以抵御。仿佛是经历了暴风雨洗礼之后的花朵，破碎凋零，却透露出另一种催人落泪的美。
“亦真，他们说得是真的么？”按住韩亦真的肩膀，秦天拉开两人的距离，急促道，他无法冷静，他需要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些小鬼口中的话，都是假的。记忆中那日在雪岭之中，醒来时便在韩亦真的身边，究竟，自己被那雪宫爆炸所震慑至昏迷的那段时间，她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那天，你到底有没有先找到小韵，有没有对她……”
猛然推开秦天，韩亦真几乎是叫喊出声，褐色发丝在风中凌乱，“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怀疑我！上次在沉渊断崖也是，这一次又是！我韩亦真当真那么可恶么，这么惹你秦天的讨嫌？我是喜欢你，怎么了，但这并不能代表我会伤害韵姐姐啊……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火焰涌上无名剑身，剑刃向那群丑陋的侏儒鬼差横扫过去，秦天大喝一声，“你们，到底说得是不是实话！要是敢胡言乱语一句，我要你们统统葬身火海！”一张张阴暗的面孔顿时变得扭曲，数十条细腿不约而同颤抖起来，骨骼碰撞的声音，却是让这第六层铜柱地狱更加阴寒恐怖！
“哥哥，求你不要吓唬他们！”秦韵见形势不对，蹲下身来护住那一群小鬼，乞求道，“这些阴差也只不过从了他们主子的命令，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呢……如果，如果哥哥当真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只怕还要找到这些人的主子才是……”顿了顿，她又望向了瑟瑟发抖的韩亦真，“我也不愿相信这一切是亦真妹妹所为，可是，可是……”
她果然还是那个宅心仁厚的柔弱女子，要她承受这一切，实在是过于勉强了。秦天皱了眉，收回木剑伸手将她扶起，温柔抹去她眼中的泪水，“小韵，让你受委屈了。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狠心抛下我和秦松离开沉渊，哥哥对天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会治好你的脸！”
“没用的……”秦韵将脸搁在男子的肩头，余光却仍旧不离手足无措，眼角挂着泪滴的韩亦真，嘴角却渐渐浮出笑意来，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爹爹说，没有办法破了那符咒，我的脸，便医不好了。只能，一辈子带着这面具……不然，一定会被别人嘲笑的……笑我，笑我是丑八怪……哥哥，你，你会嫌弃我吧？”
“怎么会！”秦天的心抽痛起来，柔声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永远在我心里是最美的……对了，小韵，你怎么会来到这十八层地狱中？”
“我离开修真界，去尘世寻找爹爹……他说要为我去尘世寻找治脸的方法，勤辰长老他又去了凝冰谷。我只好一个人……谁料被那枉死城主魅姬抓来了鬼界……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我带来这里，我醒来的时候，便只有这些鬼差陪着我了，他们都没有伤害我，所以哥哥，你也不要伤害他们，好不好？”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秦天恨恨瞪了那群侏儒鬼差，可是先前那些家伙欺辱韩亦真的一幕又浮显在脑海中，他抿了唇，向转身去迎韩亦真——不管伤害秦韵的人是否是她，此刻却也不能双目失明的她，孤身一人。秦韵明了他的想法，在他开口唤韩亦真之前，整个人瘫软在秦天怀中，“哥哥……”
只可惜，这缠绵一幕，这小狐妖看不见。这想法在秦韵的脑海中转瞬即逝，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了这种想法？可是，心中的妒忌与愤怒，就像是蔓延的火种，制止不了，压抑不住。只能让这些燎原之火，充斥了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肤，每一滴血液。
“当务之急，还是速速离开这个地方为好……”秦天幡然醒悟，不知不觉在这地狱之中耗去了太多的时间，魅姬的刑台上，云欺风与冷刹两人生死未卜，自己却无能为力，“好小韵，你知道出去的法子么？”
“按照这些小鬼的说法，要将对我施咒的人处以炮烙之刑，才能打开这铜柱地狱之门……”秦韵怯怯打量着秦天的表情，眸光流转，又低声道，“我想，魅姬娘娘将我留在此处，只怕是一直在等凶手在我面前绳之以法。这是唯一的法子，我只怕，我只怕……我们再也出不去了……”
秦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是韩亦真所在之处，那娇小的身子孤身一人伫立，既不说话，也不敢轻易迈出步子——他的心又紧紧揪起，即便真是她所为，难道当真要看着她受着铁柱炮烙之苦？不可能，他秦天做不到！
“小韵，你所说，都是实话？”
“你问他们。”秦韵指了指裙摆边零零散散的鬼差。直到亲眼看见所有的侏儒都点头，秦天才默默转过身来，眉头却皱得更紧。有些事，他真的不愿相信，如果可以，他连想也不愿去想。
“对，是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韩亦真的声音不算大，长长地睫毛忽闪忽闪，却令秦天与秦韵双双回头向她望去，两人眼中惊愕之意顿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