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云欺风，眼见那森森的白骨刺化作五道白影，朝着不同方向向自己袭来。韩亦幻一愣，急忙将他向一旁推开，想替他挡下弱骨的一击，孰料云欺风亦是担忧她的一举一动，情急之下不仅不让，反倒是整个身子一震，将她挡在了身后。任凭白骨刺划开夜风，瞄准他的胸口……
“唔……”沉静如水的男声幽幽在耳边响起。
云欺风微微睁开眼睛，竟发现一根白骨刺在距离自己眉心几寸的地方被什么挡下，雪白的刺尖被鲜血染红，一滴血“啪嗒”一声，落在自己的脸侧。愕然抬头，黑色的大翼居然呈现在眼前，五道刺眼的白骨竟是逐一贯穿雾里青的身体和翅膀！两支穿透黒翼，一支被他断指的利爪稳稳抓住，一支扎入小腹，还有一支……刺穿心脏！
开什么玩笑？！是他……救了自己……
高大修长的身子赫然倒下，除却了习习风声，余下的，只有白发男子的喘息。韩亦幻双肩颤抖，支起身子将雾里青揽与怀中，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张爬满暗红色封印符咒的脸，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历经了几日的挣扎，显得疲惫又沧桑，只有在这一刻，才真正逃脱了封印的束缚和反噬，“雾前辈……”
白发男子吃痛睁开眼睛，浑身肆意流淌的鲜血将那一袭魂牵梦萦的白纱染做通红，他有些抱歉地瞥开目光，不愿让心念的女子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雾里青，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云欺风双膝跪地，眉头拧做一个化不开的结——雾里青这般做，无疑比在自己的胸口砍上一刀更加令他痛苦，“为什么要救我……”
“云欺风……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你总是这样直呼其名……会让我很困扰的……”雾里青勉强绽出一个笑容，只是这曲终之前的盛开却令凋谢更加凄凉。感觉得到抱着自己的女人在颤抖，似乎在强忍着莫大的悲伤，他独剩一只明眸终于释然，又落在了一言不发的云欺风身上，“……你死了，亦幻会哭的吧？我说过……天下能伤到她心的，只有你云欺风一人啊……”
“是么……”垂下双眼，男子不语。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再说话了……”一句“对不起”在舌尖流连许久，却迟迟吐露不出，韩亦幻心中太多惆怅，太多亏欠，此时的三个字，说出来又不知有多么苍白无力！腰间藏匿的玉石依旧寒气逼人，有了逐云琚的力量一定还替他续命，只是娘亲她……指尖刚刚碰触那片冰凉，仅仅一刻的迟疑，她的身子猛然被人推开，一袭红影便闯入了自己的眼中。
弱骨。眼中布满血丝的男人将奄奄一息的雾里青紧紧拥住，一只手狠狠捶在地上，“雾里青，混蛋，你这个混蛋啊！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他猩红色的眸子从愤怒渐渐变作绝望，终于这不可一世的男子悄然流下一行清泪来，无助得像一个迷失的孩子，只有怀中的三千白丝才是他宿命的归途。秦天和韩亦真亦落定了身形，望着鬼宿少主凄凉的背影，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惆怅来。
“弱骨……对不起……我实在不是一个好领袖……也真的，不想再回魔界……”雾里青的气息渐渐微弱，殷红的血不断从他的口中流出，胸口的白骨刺随着阵阵喘息起伏不定。即便如此，他还是轻轻笑出了声，“师傅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终于还是……被封印反噬了，一定会责怪我……我……没有用的吧……”
心中敬畏的师父，便是害死你的始作俑者，只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永远这么不明事理，扮演着顽固的痴情种，雾里青啊雾里青，我就是讨厌你这点……弱骨恨恨咬着唇，却幽幽点了头柔声道，“是啊，你师父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所以，我们不说，我们不将这个秘密告诉他……我们……”
“嗯……”
没有等到他将一切说完，雾里青扬起脸庞，敛起目光又望向了韩亦幻——女子的眼中噙着泪，在月色之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没能完成自己的承诺，没能助你令璎珞复生，没能守护你到最后，没能看着你们幸福。到底，要说多少句对不起，才能释然呢？或许是下一刻，或许，是一生。白发男子无声笑了。独眸渐渐合拢。唯有游丝般的语调散落在空中，宛若一壶香茗的袅袅飘烟。
“一切都……足够了……”
最后，还能看见你为我流泪。
可我，多想告诉你，不要哭。
手中的重量一点点减轻，他的身体渐渐冷却。弱骨将脸埋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直到秦天迟疑着拍了他的肩，“你……还好吧？节哀顺变吧……也许这样，对勤辰长老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他早已解脱。”弱骨清冷的声音响起，抬手拢了雾里青的白发，声音有了一丝颤抖，“而我，终于也要解脱了……”他没有挪动身子，依旧保持着那般抱着翼宿少主尸体的姿势，口中却唤了韩亦幻，“喂，女人……你是不是很恨我……”
韩亦幻在云欺风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美艳的脸垂成一个凄楚的弧度，终于还是喃喃回应道，“不，你没有错……”
“对！错的是齐帝，错的是人心！女人，谢谢你，来见他……最后一面……”红发男子肆意的笑声回响天穹，他的手突然拔出了刺穿雾里青心脏的那支白骨刺，毫不迟疑扎入了自己的胸口！鲜血又一次染红森森白骨刺，没有嘶哑的吼叫，这野兽般的男子出乎意料地沉默着，挣扎着匍匐在了那具冰凉的尸体之上，“这下，我终于可以明白你的心情了呢……雾里青……你看……”
你看，同一根白骨，穿过你我的心脏。
“红毛！”秦天大惊，急忙想阻止他所做的愚蠢行为，却不想弱骨的周身猝然腾起一股黑色的火焰，将自己和雾里青包裹，封锁了秦天的行动！在火焰的舔舐中，两人的身影渐渐化作灰烬，经不住夜风的洗礼，飘零而去，散落天际……
我以为，为了追赶你做了抛弃族人的决定，就能明白你的心情；我以为，学着你拜到了齐帝的门下甘愿做他的一颗棋子，就能明白你的心情；我以为，将你心爱的女人抢来，杀了让你不能释怀的男人，就能明白你的心情……我想要逐云琚，用那上古通灵的力量，学会了解一个人的心，去改变一个人的心。
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我弱骨终究是愚笨的一只野兽，还是没有弄明白那缕幽幽茶香，究竟是不是一场水月镜花。
“勤辰长老——弱骨——”
“雾里青——”
秦天与云欺风匆忙围拢之时，余下的却只有扑面而来的寒意。两男子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酣畅的大战过后，这密林中余下的空旷之地，显得荒芜衰败，只有韩亦真的声音远远响起，“……姐姐，你们快来！这里，这里有首词……”三人飞身来到一块磨平的巨石之上，那凌厉的剑气刻痕与觉晓寺枯井下的石壁如出一辙，正是出自雾里青的手笔——也许是他被封印反噬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声幽叹。
尘世缠，俗念乱，
但看鸳鸯羽化难。
忆前言，
总轻负，
笑盼之间，
自语凄凉，
勿！勿！勿！
青丝散，
衣带宽，
红酥只把黄藤滥。
挟吴钩，
踏长虹，
执梦天涯，
一晌贪欢，
悟！悟！悟！
韩亦幻目光落定在最后一字那刻，却是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住——被雾里青鲜血染红的白纱随着月光倾泻，她缓缓跪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终于泣不成声。
“执梦天涯，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