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皇陵,终是找到戚安宛,
突然见到他们,愣怔下,毫无准备的戚安宛立即藏起手中的木雕,眼神闪烁不停,不敢直视于人。
“爹娘怎么来了?”
“你手里拿着什么?”戚长容目光一凝,下颌微微紧绷。
“没什么。”戚安宛握紧了木雕,勉强一笑:“就是闲暇时用来逗趣的小玩意罢了,不值得娘特意一问。”
“拿出来。”戚长容没那么好糊弄,特别是从发现女儿长歪了的那一刻开始,面对戚安宛,她从不掉以轻心。
戚安宛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戚长容。
戚长容吩咐暗卫:“把公主藏的东西拿出来。”
“娘!我是公主!”戚安宛尖叫:“你怎么能让一个奴才这般对我!?”
她的嘶吼毫无用处,暗卫轻而易举的从她手中夺过了木雕,恭谨的递到戚长容面前。
接过一看,目光落到小木人身上的生辰八字时,戚长容太阳穴微跳。
随即,身旁的君琛不甚在意瞥了一眼,紧接着,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戚长容静静吩咐:“让他们都退下。”
片刻后,围绕于不远处的侍者鱼贯而出。
戚长容上前两步,朝戚安宛的面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我戚长容聪明一世,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女儿?”
右脸剧痛,戚安宛狼狈的跌落在地,她咬牙忍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
另一边,君琛不忍的移开眼。
巫蛊之术。
木人上的生辰八字是泽禹的。
“我错了吗?我有错吗?我没错!娘能以女身登上帝位,我为何不能?娘的眼里就只能看见二弟,那我又算什么?!”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不是当帝王的料,就凭你,恐怕坐上那个位置不足一月,就能被人拆分吃个干干净净。”
戚安宛不服,一巴掌打不掉她的傲气:“娘从来都没给过我机会,娘又怎知我不行?”
听到这话,不欲与她争辩的戚长容闭了闭眼,待压下心中怒气,这才睁眼直言而道:“戚安宛,你好好想想,当真是我没有给你机会?”
戚安宛想也不想,立时红着眼睛反问:“娘什么时候给过我机会?难道娘不是从一开始就内定了二弟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在何时立太子的?”
对于这种事,戚安宛自然记得清楚:“升平十五年。”
“那时,你多大?泽禹多大?”
突然之间,戚安宛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她不想说,戚长容深深吸了口气,沉声替她说:“那时候,你十一岁,泽禹八岁。”
说到这儿,不给她半分后退的机会,戚长容复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十一岁的你在做什么,八岁的泽禹又在做什么?”
“我……”戚安宛词穷。
她当然记得,十一岁的她刁蛮任性,上山下海,整日逃课惹祸。
而八岁的泽禹,则是在谦谦而学,没个清闲时,小小年纪便懂许多,得了诸多人的赞叹。
戚长容再问:“你又记不记得,从小到大,你与泽禹的夫子,是同一个,从泽禹四岁开蒙之初,他学什么,你就学什么,哪怕为帝之道,我也从未厚此薄彼,如此,你还敢说我未给过你机会?”
说到此处,戚长容简直气笑:“从你七岁至十一岁,我给了你四年时间,若这四年内你肯多费些心,又哪里有泽禹的事?”
“自己学了个半吊子,却嫉妒他人以至生出杀心做了大逆不道残害手足之事,眼下竟也有脸质问于我?”
戚长容冷笑不止。
“戚安宛,你若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在我面前,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再敢胡闹叫嚣,我便打断你的四肢,割了你的舌头,我大晋帝国,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废了的长公主!”
此话一出,不止君琛被吓了一跳,就连戚安宛也因恐惧而嗫嚅许久,半响说不出话。
她从来没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哪怕是知晓五年前她下毒一事时,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让人把她关在皇陵里思过,数年不来看她而已。
这是母亲第一次动手打她。
也是母亲第一次说要废了她。
在这一刻,戚安宛终于体会到了文武百官对戚长容的恐惧。
她知道,既然母亲这般说了,那母亲就一定能做的到。
莫名其妙的,戚安宛心中突然平衡了,随即,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那些年的怨怼,也因此而发泄。
一边大哭,她一边哽咽着,委屈不已的道:“娘,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明明在他们出生之前,我一直是爹娘的唯一,那个位置,也该是我的……”
到底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戚长容被戚安宛哭的心脏发疼,哪怕眼前阵阵发黑,脑袋里针刺一般疼痛,也蹲下身来将人抱进怀中。
“我这一辈子,无论为储君,还是为帝王,自问从未做错过事,我问心无愧。”
“唯有你,一次次的让我失望愤怒,又一次次的让我自省。
“或许从你生下来那一刻开始,我就该将你当一个寻常公主教养,到了合适的年龄再嫁出去,保你一生富贵,哪怕蠢些,至少不会生出不臣之心。”
将想说话的说完,戚长容再也忍受不了此等痛苦,眼前一黑,彻底的失去意识,晕过去之间,恍惚之间,她似乎看见了一道红色影子不顾一切的扑了过来。
……
“太医,我夫人如何了?”
“君夫人积劳成疾,又怒极攻心,情况很是不好,就算用药吊着,恐也撑不了几天了,将军……将军还是提早通知家中人,准备后事吧。”
当初随着戚安宛一同被送进皇陵的,还有一位御医。
此时此刻,听到御医的一番话,君琛面色瞬间煞白如雪。
屋内一阵低哑的痛哭。
戚安宛死死的咬着唇,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了榻上人的身份。
此时,榻上的人只能是君夫人。
否则,又怎么解释帝王身着红装一事?
突然间,戚安宛明白了戚长容这几十年的犹豫纠结。
这世道,于女子而言,到底比男子更为苛刻。
或许,母亲只是不想让自己经受她年轻时的诸多苦楚。
太医熬药去了,君琛行至塌边,不看戚安宛一眼:“去给你三弟写封信,让他尽快赶来,告知他你娘的情况。”
“爹……”
“快去!!”
君琛眼眸血红,手背青筋爆出:“你真想让你的弟弟们连你娘最后一眼都见不到吗?!”
闻言,戚安宛不敢耽搁,连忙写信让暗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去。
半个时辰后,续命药送上,好不容易把药灌了下去,几个时辰后,榻上的人也短暂的清醒过来。
见她睁眼,君琛本想笑着说没什么,却笑的比哭还难看:“……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
“这是我的陵墓,早点来这儿,倒也省了一番折腾。”
“再坚持几天好不好?”话一出口,君琛哭的不能自已:“很快、远峥他们很快就来了。”
听到这话,戚长容面色异常灰白,神情并不轻松,她从不忍心让眼前人失望,眼下亦然。
所以,她笑着点了点头:“好。”
……
三日后,接到消息的君远峥冲进了屋里。
床榻上的人已气若游丝,在榻边不眠不休守了三日的君琛狼狈不已,眼中满是血丝,望着榻上的人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看见这一幕,君远峥冲到榻边跪下,哽咽不已:“娘,您这是、这是……”
到了此刻,戚长容眨了眨眼,面色平静的嘱咐后事:“我准备了些东西,放在马车中第三个柜子的锦盒里,里面放着一本我亲手所写的‘自传’,还有一封信。”
“我死后,将那封信交给泽禹,他看了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至于‘自传’,你让人依照着编出一套野史,一代代的传下去。”
“衣冠葬皇陵,尸骨归君门。”
皇陵是升平皇的,可谢昙缘是君家的。
生时,她委屈了君琛一辈子。
死后,她再不愿他有半分委屈。
说完以后,本就凭着执念不愿离开的戚长容最后深深地看了看君琛,不多时,便安然的闭了眼。
生机断绝。
听到屋中的哭声,在外跪了三天三夜的戚安宛踉跄着跑了进来,不知所措的跪倒在榻边,想伸手去碰,可手刚刚伸出去,就被打了回来。
手背上的红印清晰可见。
随即她一抬头,就看见君琛厌恶的眸光。
曾经最疼爱她的父亲,这时候看着她,就像看着仇人。
霎时间,戚安宛如被雷劈,这一刻,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原谅了。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
盛安一年七月初二,升平皇薨逝,衣冠葬入皇陵。
盛安二年,一本‘偏离’正史的‘野史’凭空冒出。
盛安三年,五十四岁的君琛病逝,于君门与‘谢昙缘’同葬。
生死不离,成就一段佳话。
且至死,都未再见戚安宛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