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周围传来阵阵惊呼。
几乎所有人都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只马蹄,会踏碎他的胸膛,场面会很是血腥。
一瞬间,蒋尤脑海中划过想法。
事实证明,他的那个父亲,在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面前,在那藏了几十年的野心里,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哪怕他是蒋家唯一的儿子。
在某些时候,其实也只是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在舍弃之时,不会有半分怜悯。
就在这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蒋尤没能等来马蹄,他只听到一声惨烈至极的马鸣,随即便有一人狠狠的撞进他的怀中,与他一起落在地上。
熟悉的味道窜进鼻腔,蒋尤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立即紧紧的将人抱在怀里,压。在身。下。
眨眼之间,身上剧痛传来。
蒋尤很快失去了意识。
隐约之间,他似乎听见了周围一阵更甚一阵的惊呼。
……
再次醒来,床旁传来隐约的低泣。
迷茫的睁眼,眼前似乎被一团雾气所笼罩。
好半响,但他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一切后,下意识便想撑着起来。
随即,他的肩膀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
君琛沉声道:“你受的伤不轻,太医说了要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否则会留下后患,与你身体无益。”
此话一出,蒋尤才反应过来,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压着声音问道:“师父,十二怎么样了?”
见这小徒弟醒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关心十二公主,君琛瞥了他一眼,淡声回道:“有你拼命护着,她的伤势比你轻许多,就在隔壁房间,只不过一直未醒罢了。”
听闻此话,蒋尤总算放了心,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在察觉戚孜环与他一起置身于马蹄下时,蒋尤只觉得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那时候他第一次后悔,或许自己有这样的一种奢望,所牵扯的不只是自己。
想到这儿,蒋尤忽而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不是庆幸自己从马蹄下活着醒来,而是庆幸戚孜环并无大碍。
这时,君琛拧眉道:“十二公主府的两位主子都受了伤,一时也没个能做主的人,我便留下来处理后续了。
你父亲派人来瞧过,只是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宜移动,我便回绝了他想带你离开的想法。”
听了这话,蒋尤看着头顶的床帐,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剧痛。
一时间,他楞了许久。
见他没有反应,君琛又沉声道:“你坠马一事我已派人详查,想必不久之后便能查清楚,你放心,我的徒弟不容任何人欺负!”
话虽然此说,可在东宫太子的提点下,实际上君琛早已知道导致蒋尤坠马的人是谁。
可恨他并无半分证据,哪怕是心底恨的咬牙切齿,却拿那幕后黑手一点办法也无。
蒋尤并未注意君琛的面色有多难看,只愣愣的问道:“师父,我伤到了何处?”
“伤到了何处,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到?”君琛皱了皱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他两眼,目光落到他的腿部:“放心,你虽然伤到了腿,但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待伤痊愈以后,就能和正常人一般无二了。”
这是让君琛大松一口气的原因。
蒋尤的身份虽然敏。感,可到底是他收下的徒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被废。
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蒋尤忽然湿了眼眶,抬手用手背遮掩,眼泪顺着眼角的折痕滑落。
见他如此做派,柔弱姿态一览无余,君琛抿了抿唇,声音低沉:“男子汉大丈夫,眼下不过是遇到了些许小挫折罢了,何须落泪?”
蒋尤哽咽着唤道:“师父。”
“嗯。”
“我落马一事,不是意外。”
这话蒋尤说得很艰难,每一个字仿佛都能让他血肉模糊,可说完之后,他只觉得浑身一轻,那些绑了他许久的枷锁忽然就自己解开了。
闻言,君琛眸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眼中泛出的冷光宛如一把夺魂利剑,声音冷的像冰碴:“你知道什么?”
“师父也当知晓,我的这一身功夫虽不上师父半分,可遇上意外却不至于连自保的本事也没有。”
“此话何解?”
“落马时,我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像是被谁下了药,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蹄落下。”
上马之前,他的防备心很重。
犹还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在上马场之前,他饮了半盏茶,吃了几块小点心。
这一次,他滴水未进,可最后还是中招了。
也是,他的父亲既然下定决心要大义灭亲,定然准备了十足的后手,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又哪里是他能躲掉的?
君琛大怒,道:“这人简直可恨!你落马之后,我实地勘察过,若不是十二公主在关键的时候拉着你往旁边滚了一圈,那马蹄就该落到你的腰上了!”
一个人的腰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若是那匹马一脚踩在蒋尤的腰上,只怕眼下的他早已生命垂危了。
听罢,蒋尤放下手,微垂着眼睑默然无语。
良久,他道:“我想见一见长容太子,还请师父替我引见。”
“你见他做什么?”
“我曾与长容太子打了个赌,如今看来,是我输了,答应长容太子的赌注,一定要给她。”
回想起在高台上的一幕,以及戚长容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君琛皱了皱眉:“待你伤势痊愈,再见她吧。”
“不能等!”蒋尤摇了摇头,腿上疼痛不减,却是固执道:“耽搁的越久,死的人就越多,麻烦也就越大。”
君琛不明所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你不要再问了,这些事情,只有太子才有能力弄清楚。”
见他坚持,君琛默了默,随后点头:“你说的话我会转告给太子,但太子事物繁忙,但什么时候能再度驾临公主府,我无法保证。”
此话一出,蒋尤颔首,以示明白。
接下来,他又问了一些话,直到这时蒋尤才知道,原来距离落马一事已过去了两日。
片刻后,蒋尤问道:“我父亲派人来时,那人可说了什么?”
“你父亲想带你回蒋府。”
“其余的呢?”
“其余什么话都没有。”
君琛抿了抿唇,紧绷的下颌昭示着他即将显露的怒气。
不亏是倾朝野的蒋太师,心智坚定非常人能比,自己的亲子遭逢如此大难,眼看着已过去了两日,却至今还未亲眼来瞧过。
如今,他倒是越来越怀疑蒋伯文的用心了。
或许真如东宫太子所言——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蒋伯文!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原是在戚孜环身边伺候的春采跌跌撞撞的走来。
隔着屏风,春采急声回禀:“将军,公主殿下醒了。”
话落,君琛看向蒋尤。
不待他开口,后者已急声而道:“还请师父送我过去!”
君琛犹豫:“可你的腿……”
“腿只是伤了,我能坚持。”
君琛只好让人将蒋尤抬至旁边的内室。
送去后,他站在门外,主动开口道:“既然你们夫妻二人都醒了,我继续留在公主府也不合适,眼下我已完成了东宫太子的嘱托,便先行一步。”
闻言,蒋尤的声音远远的传出,恨不能跟随离去:“多谢师父。”
屋内,蒋尤坐于床榻边缘,望着半靠在床头,脸色越发苍白的戚孜环,神色一时阴沉不定。
面对此时的他,仿佛能看见他眼中的痛苦,戚孜环莫名感到了一阵快意,冷冷扬唇:“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这一次没有成残疾之人,你难道不高兴?”
她不打算演了。
什么骄纵,什么温柔,什么面具,都去他的吧!
他既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她又何须小心翼翼的对他?
屋内伺候之人早已退下,对于戚孜环话中的深意,蒋尤心知肚明,深深的吸了口气道:“你不该如此冲动,我顺势而为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能有什么道理?”戚孜环讥讽道:“就是不甘心罢了,心底对你的父亲还有一丝憧憬,想看看他会不会与上辈子不同,结果……你应当很失望。”
“我……”
多年的相处,他们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蒋尤张了张嘴,知晓自己没有半分反驳的余地,只得轻声道:“其实,我是以为能保证自己不会重蹈覆辙……”
“可事实就是,你把自己置身于马蹄下,让自己陷入被动危机,差点悲剧重演!”
话已说到此处,戚孜环咬了咬牙:“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上辈子你就选择了你的父亲,为了他丢下我一个人,这辈子,你的选择居然仍旧未变?!”
“是栽的跟头还不够狠吗?”
蒋尤顿了顿,抿唇解释:“十二,你信我,我已安排好了,若是我无法逃离,会有人立即射死那匹马……”
“我信不信已经无所谓了。”戚孜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毕竟,你有你的安排,我有我的打算,就算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我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