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安宛道:“我见过你,在我父皇的生辰宴上,你送了一只很漂亮的大雁,那只大雁很得我父皇的喜欢。”
赵月秋莞尔一笑:“那大公主可喜欢?”
戚安宛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所以那只大雁死在了我的手里。”
听闻此话,又瞧见缩在角落中的姑娘满脸冷漠,赵月秋先是诧异一顿,却又很快恢复如常,不甚在意:“一只畜。生罢了,死了也就死了。”
此话一出,戚安宛看着她的眸色微变,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温度,幽幽的道:“这时,我倒是真相信你是我父皇的友人了。”
“为何?”
“因为你与我父皇很像,我父皇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在我弄死那只大雁时,一向喜爱那只畜。生的父皇只不过吩咐内侍将其埋葬,对我说了一句‘畜。生罢了,死了也就死了’。”
话落,赵月秋明显感觉到了戚安宛的情绪变化,从刚开始的平静无波,到眼下的渐起波澜。
随即,便又听得戚安宛继续道:“可最后,父皇还是禁了我两个月的足,罚我抄了十遍的道德经。”
说罢,不知是不是赵月秋的错觉,她竟然从戚安宛眼中看见了泪光。
似怀念,也似懊恼
一时间,戚安宛第无数次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恍惚之间,她已然记不清当初为何要和一只畜。生计较。
似乎是不满父皇的忽视,不满在父皇眼中,除了君远峥与戚泽禹以外,仿佛连一只畜。生都能与她相比?
可是,倘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的她,一定不会亲手毁了父皇少有的乐趣。
不过一只畜。生罢了,既然能让父皇高兴,容它一容又能如何?
放眼屋中,竟然没一个地方能容人暂时落座。
寻了半响,赵月秋想在床榻边坐下。
然而戚安宛立即喝止了她,厉声道:“别坐,我父皇便是死在这儿的。”
霎时间,赵月秋眸光骤然一变,竟生出了几分戾气。
她站在榻旁,紧紧的盯着戚安宛:“那大公主,这时是在做什么?”
闻言,戚安宛不答反问:“一品夫人……我记得你姓赵,赵夫人来此皇陵做什么?”
“我有一事不解,有人告诉我,说你能解答我的疑惑,所以我便来了。”
戚安宛眯了眯眼:“谁?”
“君家公子,君远峥。”
“啊,是他啊。”戚安宛恍然大悟,随即语气又变得很是嘲讽:“君家公子,当真是一个极好的……君家公子。”
说罢,不待赵月秋开口,戚安宛便道:“你想知道什么?”
面对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年已有四十七的赵月秋心平气和的发问:“我想知道,你父皇真正的死因。”
戚安宛嘲讽的看了她一眼:“就为了这事?”
“嗯,只为了这事。”
戚安宛自嘲道:“难怪君远峥会让你来找我。”
赵月秋轻轻皱了皱眉:“大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戚安宛不无所谓的冷笑一声:“你不是想知道父皇是怎么死的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现在就告诉你。”
“父皇啊,她是被我气死的。”
不知是为了自虐,还是虐她人,戚安宛故意放慢了语速,又回想到了当日的情景:“活生生的被我气吐了血,之后……就在这张榻上躺足了三天,不治身亡。”
说着,她抱着膝盖,将自己环得更紧。
然而目光,却始终落在一个地方,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哀伤愤怒。
得此一言,赵月秋只觉得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断了,顷刻间,原本还算慈祥的目光转瞬变得凌厉,她几乎对戚安宛怒目而视。
这时,戚安宛看了她一眼:“很愤怒是吧?我就知道,君远峥让你来,就是想让你看清我的真面目,残害手足,忤逆犯上……他想让我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罪人!”
“难道你不是吗?”
“是,我是。”戚安宛扬唇一笑,笑得比哭更加难看:“是他们把我变成了罪人,是我把我自己变成了罪人……”
忽然之间,看着这样的戚安宛,赵月秋一时无言。
她忽然想起了君远峥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升平皇在临终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大公主。’
还有那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远峥知晓她对升平皇的特殊情感,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特意说那么一句,还将她引来了这里?
是为了让她与戚安宛相看两厌?
不、不会的,远峥那孩子不是这样的人,他让她过来此处,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恰在这时,赵月秋又听见戚安宛的自言自语:“那一天,我行巫祝之术诅害了他们,正巧被父皇看见了,父皇很生气的打了我一巴掌,那是父皇第一次动手打我,我不服气的与之争吵……可后来,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父皇一定很生气,她不会再原谅我了,就算我以死谢罪,到了地下,或许父皇也不会再看我一眼,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看见戚安宛如断线珠串一般的眼泪,赵月秋楞了楞。
‘你与我父皇很像’,她和戚长容很像?这便是远峥引她来皇陵的原因?
赵月秋在皇陵住下了,与戚安宛比邻而居。
一开始,戚安宛闭门不出,少有的几次出门,都会绕开赵月秋这个奇怪的邻居。
不与之说话,就当还是只有她一人。
然而赵月秋却不同。
时不时的会在戚安宛屋外放荷包、锦穗,再亲手熬制热粥、骨头汤相送。
如此这般,过了半月后,戚安宛便受不了了,气势汹汹的寻到了赵月秋面前,此时的她,早已看不出半月前的脆弱。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容你在皇陵里住下也就罢了,你竟还过分的扰我的清静?”
赵月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大言不惭:“你的父皇没有教好你,在你的身上犯了错,我想替她纠正错误。”
“说什么鬼话?”戚安宛冷冷一笑,微微抬着下巴,很是高傲:“我堂堂大晋福安长公主,哪里需得你来教?!”
“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赵月秋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绣篮:“坐下吧,心平气和的绣一个青竹荷包给我瞧瞧。”
“赵夫人,你是做梦呢?”
说罢,戚安宛转身就要走,
赵月秋手上动作不停,垂眸后缓之又缓的道:“每绣好一个,你可以问我一个关于你父皇的问题,然后我给你说一个故事,无论你问的是什么,只要不涉及朝堂皇族隐秘之事,我都可以回答。”
戚安宛眼神犀利:“你知道什么?”
“福安长公主放心,总归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戚安宛缄默不言。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道身影在赵月秋对面落座。
戚安宛几乎是愤恨的戳着手中的绣布,仿佛这就是赵月秋似的,恨不得将她戳百八十个窟窿。
直至黄昏已过,所谓的青竹荷包,就只绣了小小的一个边角,几片不像样的绿叶。
三天后,戚安宛拿着成品找到赵月秋,臭着脸问了第一个父皇:“听说,我父皇曾被送到曾经的燕国当质子?”
“不是质子,但也与质子差不多。”
“你说的明白点,我绣这个荷包,不是为了听你说废话的!”
见她不耐烦,赵月秋却是含笑道:“年轻人,耐心好些,听我一一道来。”
“那一年,大晋兵力不足,晋凉关系紧张,燕国又在丧虎视眈眈,于晋燕边境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乱,你父皇因还君门清名一事被奸臣算计、被晋安皇厌恶,不得已当了所谓的议和使者,孤身一人被送往燕国,其实在我看来,这议和使者,却和质子差不多。”
此话一出,戚安宛抿了抿唇,低声道:“那时候,父皇一定举步维艰,很是痛苦。”
赵月秋闷闷一笑:“举步维艰是真的,可痛苦……却不一定,或者说,就算有痛苦,也是别人痛苦,要知道,你的父皇是世间最有能耐之人,即便身处他国,也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
“当年,还是晋国长容太子的先皇,在当时燕国的国都成安,结识了还是燕国皇子的燕亦衡……也就是如今的,你十三姑姑的夫婿。”
赵月秋娓娓道来。
说到最后,她语气里已是不自觉的有了几分慎重:
“在诸多明枪暗箭中,你父皇以一己之力,挑起了燕国皇室的内乱,废了当时的燕国太子,扶持你十三姑父的兄长燕北辰登基,而让燕北辰登基的条件,便是让燕国无条件签署败国协议。”
“而当年,你祖父与百官的要求,不过是要一纸议和书罢了。”
听到这儿,戚安宛很是紧张:“那当时的燕国新皇签了吗?”
“没有,他反悔了。”
此话一出,戚安宛怒不可遏:“竟言不守信!简直岂有此理!”
怒完了,戚安宛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燕北辰本不想放你父皇离开,是君琛君将军不顾一切的行大军压境,以数十万铁蹄,迎回了你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