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沙哑的声音从老者嘴中溢出,那声音刺耳难听,好似是年久失修的机器。
戚长容对他柔柔一笑,温和的道:“有劳老翁了。”
“公子客气。”老翁缓步离去,离开之前还贴心的将戚长容面前的茶杯里斟满了水。
戚长容伸手缓缓摩擦着杯口。
水清澈透亮,明明桌椅陈旧的不像样,可这茶杯却宛如崭新的一般,连一丝划痕也无。
这就很是奇怪了,按理来说,即便人烟再怎么稀少,可过路的总有那么几个……
就在去戚长容沉思的时候,探查完周围的傅厢也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戚长容对面,倒也显得坦然。
“周围并无异常。”话刚说完,他便执起茶杯,动作粗犷的想一饮而尽。
然嘴唇刚碰到杯口,戚长容就稍稍用力的敲了敲桌面,而后一个眼神扫过去。
瞬间,傅厢便有些喝不下去了,再一看去,摆在东宫面前的那个茶杯更是纹丝未动。
从沙漠穿过,从黑夜到白日。
就是铁打的人,此时也该又累又渴,但偏偏就算戚长容眉宇间略有疲惫,唇边也有死皮,也不曾动它分毫。
他张了张嘴,难得聪明了一次,忽然想到东宫是如何的聪慧,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
水有问题!
见傅厢怕成这个样子,戚长容登时哭笑不得,深刻感觉到他的谨慎小心以及胆小……
怕他一个失手真将茶杯扔出去,那样所有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戚长容弯曲的手指微微伸直,放在嘴边清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朝他摇了摇头。
傅厢再傻,也明白他的意思,东宫是让他莫要惊动草屋中的人。
傅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将茶杯丢出去的冲动,平淡的问道:“此次赶路,不知您的目的地在何方?”
一边说,他一边暗中做了个手势。
坐在其他桌子上正准备饮茶的护卫们瞧见了,纷纷放在手中的杯子,则都三言两语的岔开话题,说的颇为起劲。
“就在此处。”戚长容淡淡一笑,手持茶杯放在鼻下轻嗅一口:“不错,竟有股香甜的味道。”
杯中有毒物,闻之有异香……
闻言,傅厢心中一颤,只觉得头皮发麻,更想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戚长容嘴边停着一抹笑意,微微眯着眼:“好杯,好水,好树,好茅草屋……”
她一顿,接着叹道:“可惜不是好人。”
她说完,话音一落,傅厢再也忍不了头皮发麻的感觉,拔出腰间的配刀,狠狠的朝茅草屋中掷了过去。
‘铿锵’一声,利刃相交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茅草屋内传来一阵猖狂的笑声。
“不愧是名扬天下的长容太子,竟然一眼就识破了我们。”
这声音的主人除了庞庐还能有谁?
“庞将军毅力过人,孤自愧不如。”戚长容微笑着放下茶杯:“早该想到的,除了庞将军会在此阻截以外,还会有谁呢。”
说来奇怪,在察觉茅草屋棚情况不对时,她心里一时间划过了好几个可疑人选,但最后还是定格在庞庐身上。
毕竟,这是一局特意为他而设的棋,他若不来,好戏开不了场,岂不是让人太过失望。
坐落在其余位置的护卫们纷纷向此靠近,庞庐目光落到茶杯上,语气中带出丝丝阴冷:“可惜了这杯好水,里面放的可是世上最好的剧毒之药,你要是喝了,会瞬间肝肠寸断,毫无痛苦的死去,也免得再受一番苦楚。”
为了准备这壶水,他可是废了很大的力气。
只可惜现在看来,再毒的毒药也派不上用场了。
庞庐颇有些遗憾的砸了砸嘴。
“是吗?”戚长容反问,诨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喝了是死路一条,不喝却会有一丝生路。”
庞庐握紧弯刀,语气越发阴戾:“长容太子就这么有信心能从我手中逃走?”
城墙下的那一次,是他太过轻敌,也是黄沙城的众多守卫太过难缠,所以才会导致他吃了大亏。
但这一次不一样,既然已经出了黄沙城,在此等荒无人烟的地方交手,那么他几乎已站在了必胜的一方。
即便保护戚长容的暗卫全部出手,他也有信心取她性命。
这时候,一白发苍苍的老头从茅草屋内走了出来,站在庞庐旁边,他原本佝偻着的腰瞬间挺直,蹒跚的脚步也变得沉稳。
说是老头,其实是一个中年人易容而成的罢了。
待他取下白发,撕掉面具,终于露出真容。
“凉国的易容之术果然名不虚传。”戚长容极有兴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等伪装,竟都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还是没能骗过你,不是吗?”庞庐心下气馁,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凉国的易容术在四国中最为有名,也凭借着这门偏僻的能力达成许多大事。
但是现在却轻而易举的被人识穿了,说不在意是假的。
两人的一番对话,毫无杀意,平淡宁静,如许久未见的老友,语气中还带着些微的赞赏之意。
但无论是庞庐的人,亦或者是戚长容的人,他们皆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紧紧的绷着神经。
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长容太子,你身为一国太子,我也愿意给你个体面的死法,倘若你自裁于此……”
戚长容眉间一跳,宽大的袖袍随风而动。
她指了指桌面的茶杯,一只手淡然的从桌面扫过,茶具应声而碎。
她用行动表明了庞庐是痴心妄想。
庞庐向前跨出一步,眉目间皆是阴冷:“如此,也只能怪长容太子你运道不好了!”
“动手,杀了她!”
随着一声怒吼,站立不动的两方人立即交战在一起。
以戚长容为中心,打得好不激烈。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就连傅厢也受了不轻的伤,导致保护圈越来越薄弱。
然而戚长容却并不着急,眉目间划过一抹别人看不懂的诡异,她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听到她笑声的那一刻,庞庐心中一紧,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庞将军作何如此恐惧?”
庞庐嘴角一抽,答非所问:“你的暗卫呢?”
“他们自然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还不让他们出来,你是一心求死吗?”
“想让他们出来不是不行,就看庞将军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庞庐眉睫一震,怒从心起,攻势转眼激烈。
刀光剑影,衣诀翻飞,血珠四溅。
他们都是两国出色的将士,然而单从面上看,凉国的将士似乎要更胜一筹。
保护圈终于承受不住庞大的压力轰然而破,以庞庐为首冲出了一个缺口。
眼看前路被挡,他们竟不怕死的以身躯筑墙,庞庐眼神一沉,顺势将弯刀扔了出去,转而以内力化掌。
“殿下!”
傅厢凄厉的呼喊响彻林间,桌椅瞬间碎成木块,戚长容被一掌拍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不远处的枯枝杂草上。
她遏制不住喉尖的痒意,狠狠的咳嗽了几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间,她猛的吐出一口血,随之厚重的痛感自胸.前升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见她受伤,毫无还手之力,庞庐鄙夷的同时眼中划过一抹兴奋之色,趁势追上:“长容小儿,拿命来!”
戚长容倒在地上,面对步步紧逼的杀意,她眼中不见半点慌乱,甚至唇边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庞庐来不及思索,染血的弯刀紧随而上。
他的动作确实不慢,可有人比他更快。
密集的树林里忽然飞出一把短刃,准确击中已经高高扬起的弯刀,不可阻挡的力道将弯刀弹了出去。
断刃余势未减,狠狠的插.入庞庐身后的树干之中。
转眼看去,有一红衣男子驾马从密林那一头飞驰而来,他剑眉星目,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眼中隐含一抹煞气,眨眼间来到戚长容面前。
庞庐面色一变,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只一步,这二人间的气势立刻分了个高低。
一人抬头仰视高头大马上的红衣男子,而红衣男子则眉眼淡漠的俯视庞庐,眼里没有半分情绪,好似如看蝼蚁一般。
庞庐面色几变,咬牙切齿:“君琛?!”
在这世上,能有如此威慑力,只一眼便让人有俯首叩拜腿脚发软的男子,除了君琛还能有谁?
那一张脸简直是庞庐的噩梦。
红衣飘扬,藐视一切,高高扬起的头颅不将世间所有蝼蚁放在眼中,如同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
那样的令人胆战心惊。
即便是庞庐,心下也十分忌惮。
仿佛没听到旁边的怒吼,君琛从马上翻身而下,紧拧着眉头走到戚长容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见她唇边带血,面色苍白如纸,眼中怒意更胜。
“臣不辱使命,已完成殿下托付,明日粮队便能抵达黄沙城。”
他丝毫不顾及庞庐所在,待戚长容站稳以后,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她。
戚长容看一看,眼中立马浮现笑意:“这些日子以来,麻烦君将军四处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