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戚长容拱手:“殿下海量,我甘拜下风。”
戚长容嘴角微勾,眼眸清亮:“不喝了?”
君琛摇头:“不喝了。”
“那赌注?”
“殿下若有需要,但凭吩咐,我绝无二话。”
炭火烧的越发旺,温度逐渐上升,君琛满脸通红,起身到外面透气,戚长容也跟着起身。
她站在门廊前,不多时,君管家走到距她三步的地方,踌躇的道:“殿下,奴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此人是君府老人,君琛也对他尊敬有加,闻言戚长容想也未想,平静道:“您请说。”
“将军现下正在房顶上,还请殿下把他弄下来。”
……
君琛喝酒后有爬房顶的毛病,原本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一闹,便府中人人尽知,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君管家带戚长容刚出客院,就见远处的房顶上立着一人,身形摇晃,好似下一刻就会摔下来。
戚长容定眸一看,那不是君琛还能有谁?
周世仁站在下面,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狐假虎威道:“君琛,你到底下不下来?”
君琛干脆躺了下去,也不顾瓦片上还有未干的雨水,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不下,这处视线宽广,本将军要在上面看风景。”
眼看周世仁要气的跳脚,戚长容便迎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见到她来,周世仁连忙后退一步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直到戚长容摆手免了他的礼,周世仁面露尴尬,这才缓缓解释道:“将军饮酒后,行为略微与常人有异。”
戚长容若有所思:“上房揭瓦,就是他酒后爱好?”
听出这话中的打趣,周世仁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好在戚长容并不在意,反而命人搬了一架扶梯,无视底下人惊恐的目光提着厚重的衣摆慢慢爬上去,坐在君琛旁边。
君琛偏头看她:“你来做什么?”
戚长容问他:“你现在是否清醒?”
君琛点头,声音沙哑低沉,不紧不慢道:“自是不能再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且醒酒后能记得醉酒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控制不住行为,会做些平时想做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做的事。
戚长容放心,随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道:“有两个消息要与你说明,好消息是马正理已经回京了,现今住在五巷子尾的木宅。”
“坏消息呢?”
“回来的路上,孤遇见了一次刺杀,暂且不知那些人是冲孤来的还是冲马正理来的,孤在东宫分身乏术,且手底下的人大多由父皇监管,为保安稳,还是你派人去保护他。”
君琛眼底的漫不经心瞬间消散,听到最关心的问题连酒都醒了一大半,脱口而出道:“你可有受伤?”
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他竟然关心起来戚长容的安危了?他不是更应该在意马正理的死活才对?
只有马正理,才能给多年前的事划上句号。
戚长容并未多想,眼中难得出现一抹愉快,笑道:“孤若受伤,此时你便见不着孤了。”
“也是,殿下乃千金之体,安危系万民,你若再受伤,整个上京都要被搜的鸡飞狗跳。”
天边最后一束光亮消失,遮挡着天空的厚厚云雾散开,露出之前不甚明显的明月,也许是因为刚下了一场春雨的缘故,天上的星星点点格外灿烂。
戚长容将手枕在后脑勺下,与君琛并排而躺。
“马正理的嘴很严实,孤去了一次什么也没问出来。”
“看得出来,你若问了出来,作为交换,恐怕早就压着我做你手中的盾剑,为你卖命了。”
两人第一次聊这话题,听出君琛言语中透露出的不屑,戚长容有些好奇:“做孤手中的盾剑有什么不好?”
君琛唇边笑意弥散,眸光空幽:“我君家世世代代都是皇室手里最利的一把武器,时常冲锋陷阵,时常原地驻守,立下无数汗血功劳,但放眼望去,君家家主竟是无一人得以善终,我不想走他们的老路。”
身为君家人,他不怕死,可怕死的没有价值。
他的父亲,死在朝堂的阴谋诡计之下。
他的祖父,因为行军打仗多年而落得一身暗伤,最后几年活的无比痛苦。
而他自己,身上新伤旧伤不断,就像在诉说这些年的功勋。
还有更多的君家人……数也数不清。
戚长容:“你和他们不一样。”
“为何?”
“因为孤不是他们。”
她不是任何一任晋皇,注定君琛也不成为皇室卸磨杀驴的对象。
一阵带着湿气的凉风吹过,伴随着戚长容有头无尾的两句话,君琛很想嘲笑着问戚家人有什么不同,可转眼听她咳嗽了两声,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恰巧戚自若等在下面,也不知等了多久,瞥见时间过晚,略略着急回宫。
见状,戚长容说道:“孤得回宫了,蒋大的事情劳烦你多多费心,定要在蒋太师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
君琛毫不留情的冷哼一声:“或许更应该将之称为惊吓。”
戚长容已经踩上扶梯,慢悠悠的爬了下去,闻言也不恼怒,反倒心情不错的扬眉一笑:“不管是什么,总该让他跌破眼珠子一次。”
不给蒋伯文添乱,让他自乱阵脚,她又怎能安心的在暗中查探一切?
说完后,戚长容带着一身酒气和戚自若回宫了。
君琛从房顶一跃而下,一身红衣骚气无比,浑身酒气散了大半。
他徒步回房,走到一半碰巧遇上站在院门口,正远远望着远方那两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影。
神情微顿,眼眸里莫名的情绪一闪而逝,似是有几分情义,君琛立即警醒,另一半醉意也被吓没了。
他快步走到赵月秋跟前,伸手毫不客气用力的拧着她的耳朵,怒声道:“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收回你的小眼神!”
“表哥,你还真拧啊。”赵月秋疼的倒抽一口凉气,苦着脸道:“你别冤枉我,我什么都没看。”
君琛冷笑:“这还叫没看,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我告诉你,那是太子,不管你在想什么都趁早打消想法。”
赵月秋刚想申冤,表示真的什么都没想,可君琛提前看出她的想法,再次警告道:“我看着你长大,你那点花花肠子瞒不了我。”
赵月秋看似听话温顺,可实际上却固执的了不得,有自己的主见心思,一心想做的事还容不得别人插手,死不服输。
这要是让她瞧上东宫太子,以后她还不被那满肚子坏水的太子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赵月秋眼珠子滴溜的转,委婉的道:“表哥你和太子的关系好像很好啊。”
言外之意便是,既然你们私交甚深,为何不让她接近太子?
君琛恍若听不出来,否认道:“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我最烦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人!”
“……”
明明前一刻还和人家有说有笑,在房顶上笑谈人生,怎么现在就这么抵触了?
东宫,孙氏头疼的取下戚长容身上被浸湿的衣裳,她摸了摸外袍,也是湿润润的。
更重要的是,她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不知她在外面到底喝了多少。
“殿下,您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您这么做,后面可得有您受的!”
月事期间又淋雨又喝酒,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
戚长容喉咙发痒,没忍住咳嗽了声。
一听这声音,孙氏瞬间如临大敌,扬声朝外面道:“再备两个火盆子进来。”
门外,姬方迅速应了声。
见他真要去拿,戚长容忙出声阻止,无奈的指了指旁边两个火炉:“嬷嬷,有它们就够了,再来两个,孤就算没病也会被闷出病来。”
孙氏皱眉,刚想同以往一般数落她几句,忽又想起面前的是东宫之主,未来的天下帝王。
她叹了口气:“就依殿下所言,热汤已备好待用,还请殿下移步后殿。”
彼时,侍夏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正面无表情的守在浴池旁边。
浓郁的药味几乎覆盖了浴池花瓣的清香。
她一走进,侍夏即刻将碗送到她嘴边。
戚长容嘴角一抽,识相的接过,一鼓作气的饮了个一干二净。
侍夏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听嬷嬷说殿下在外受了寒,奴特意在浴池中加了几味药,兴许能让殿下好受些。”
戚长容褪去衣袍,缓缓走入水中,坐在里面的小凳上,闻言波澜不惊的道:“侍夏好医术,难怪孤总觉得药味比往常浓了些。”
侍夏臭着脸:“再好的的医术碰上不听话的病人,一样毫无作用。”
这就是在埋怨她的不知轻重了。
可戚长容却丝毫不觉得后悔,能用一时之痛换取君门的承诺,她仍大赚。
孙氏知晓戚长容心智过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动她,便朝侍夏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的立刻闭嘴,安安分分的守在一旁当木头人。
孙氏再叹一声,心情复杂。
尽管早就知道太子智计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好,也绝不会有妇人之仁,是皇室绝好的继承人。
可若行事作风狠辣无情,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都不留一丝退路,那就说不准是好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