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片孝心乃是大晋之福,况且我二人只稍坐了会,谈不上多等。”
杨太傅语速极快,好似一慢下来就会被蒋伯文截住话头,听他睁眼说瞎话,蒋伯文忍不住频频瞥他。
见过阿谀奉承的,但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听到这话,戚长容又与杨一殊不紧不慢的寒暄几句,而后看了眼稳坐不动的蒋伯文,随后道:“太师今来所为何事?”
“有一事想与殿下商议。”
蒋伯文正色道:“下月便是会试,臣特来问殿下的意思。”
会试,就是京中拉帮结派的开始。
无论朝中官员还是京中的百年世家,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暗中对前来参加考试的举子进行考评,有实才又识相的能者会被他们以各种方式拉拢。
实在拉拢不了,他们也宁愿毁掉。
作为朝中的参天大树,深得父皇信任,无一例外,每次会试蒋伯文都是赢家。
他只需稍稍抛出橄榄枝,便会有无数的人争先恐后的蜂拥而至,心甘情愿成为树中片叶。
戚长容轻笑,明知故问:“会试一向由礼部负责,考官则是父皇钦点,于孤何关?”
蒋伯文所言在她的意料之中。
“前不久臣曾禀报过陛下,陛下说此事将全权交给殿下,考官由殿下甄选,名单上报之后再由陛下定夺。”蒋伯文顿了顿:“陛下没有告诉殿下吗?”
戚长容并不否认:“许是父皇心疼孤,想让孤缓上几日。”
众多周知,东宫太子身体时而有恙,她才从‘别宫’赶回,自然要休养几日。
杨一殊微微吃惊,他并未听皇上竟有此等想法。
让太子负责春闱,不就是摆明了让殿下培养自己的人,好日后为东宫效力吗?
“此次是陛下给予殿下的机会,殿下应当好生把握,莫辜负陛下一片好心。”
听到这话,戚长容没有吭声,她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甚至胸有成竹的蒋伯文一眼。
他话中有话,还未说完。
果然,不等戚长容发表自己的看法,就听蒋伯文继续说道:“只是太子朝事繁忙,又是初次接触春闱一事,臣恐诸事不顺,愿从旁协助,为殿下分忧。”
说是协助分忧,实则托词。
负责一事若真落到他一人手上,其余人沾也别想沾。
蒋伯文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从前不见他主动参与春闱,这一次……恐怕是有所求。
戚长容沉默不语,忽而想到上辈子晋安二十一年的春闱也是由她负责。
那时候的她同晋安皇一样满心信任蒋伯文,认为他是国之栋梁,又一心为民谋福,为国鞠躬尽瘁。
所以在听到他的请求之后,根本想也未想就直接答应下来。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还是太蠢,被蒋伯文耍的团团转。
戚长容眨眼,本想直接拒绝。
转眼一看,杨一殊脸上已浮上怒气,她顿时改变主意,顺着蒋伯文的话说下去:“太师言之有理,孤尚年幼,行事或有不足之处,春闱一事事关重大,确实应小心行事。”
一切都如蒋伯文所想。
戚长容却话音一转:“太师身居高位,平日事物繁忙不亚于父皇,让太师接连劳累,孤心有不忍。”
听到此,蒋伯文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戚长容继续说:“不如这样吧,让太傅与太师一同协助孤,你们二人先行拟定名单,由孤过目,最后再送与父皇决定,就是不知太傅可有时间精力?”
这是在询问杨一殊的意见了。
杨一殊早就看不惯蒋伯文大包大揽的作风,对此求之不得,闻言忙拱手道:“既是为陛下与太子分忧,臣自然是有时间的。”
戚长容压下眼中波涛,面色似是动容,感慨道:“太傅果真乃社稷之臣,就是不知太师意下如何?”
重活一世,有许多被迷雾覆盖的东西渐渐浮现在她眼前。
蒋伯文太过聪明,她若是拒绝的太明显,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然而他在朝堂根基已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轻易撼动已然不可能,唯有慢慢来,伺机而动,才有赢的可能。
蒋伯文眼神一沉,戚长容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要是开口拒绝,岂不是不打自招,亲口告诉所有人他居心不良?
暴露的后果他无法承受,蒋伯文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一切听从殿下的安排。”
罢了,暂时退后一步又如何?
戚长容如今不过一毛头小子,想要拿捏他多的是办法。
至于杨一殊,从前他或许会忌惮两分,今日一看,也不足为虑。
蒋伯文平复情绪,话说的滴水不漏:“杨太傅与我同朝为官,能力皆是不凡,有他的帮扶,想必春闱一事会更加顺利。”
杨一殊顺杆向上爬:“往后就请太师多多指教了。”
这话出来,戚长容忍不住笑了,她已甚久没见过杨一殊卑躬屈膝的模样,不过他就是一条毒蛇,表面态度低下,极好相处,实则就想逮着机会咬人一口。
渐渐的,戚长容笑不出来了。
正是因为杨一殊太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是她上辈子为何没看穿他本质的原因。
夜晚初春风凉,蒋伯文裹着薄袄坐在书案后,纸窗半开,吹的桌上宣纸飞扬,他不得已只能拿镇尺压着。
他手腕微动,目不转睛的在白纸上落下痕迹,再一看,他用来写字的竟然是左手,纸上是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字迹。
良久,他将白纸放入信封,从半开窗外递了出去:“连夜将此物送给一默,令他拟个名单出来,最迟明日午前给我。”
寂静的窗外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半掩的窗挡住他的长相,模糊之中,只见一只手伸进来从蒋伯文手中接过东西。
“太师放心,草民必不负所托。”
蒋伯文嗯了一声:“且去吧。”
那人是个武功高手,几个起落间从太师府眨眼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皇城内的东宫也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戚长容唤来罗一,交给他一份名单:“半月之内,孤要这些人所有信息,生平,祖籍,背靠何人,心智如何,缺一不可。”
作为被委以重任的暗卫队队长,罗一心情激奋,面上却半点不显,郑重其事的将任务接了过来。
“殿下放心,罗一誓死完成任务!”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戚长容哭笑不得的摇头叹息:“你不必如此紧张,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你查到了之后也不可打草惊蛇,只需回来与孤禀报即可。”
她一共有三支暗卫队,每一支有十人,各个都能以一敌十,罗一是其中翘楚,身手不凡。
“我让你去查的人是秘密,既然你现在身处东宫,那便要听从孤的吩咐,孤命你隐瞒此事,不能向父皇提起。”
罗一为难:“这……”
戚长容看出他的不情愿,顿时笑容越发的温和:“身在曹营心在汉,罗一,你可以的啊……”
不知为何,明明是明媚的笑容,可落在罗一眼中,却感到了一股隐忍的阴森。
罗一:“……”
这比喻就很严重了,殿下一向稳重,又怎能可能说这样的话刺激威胁他?
不过,罗一能当上暗卫队队长,自然不蠢,瞬间知晓事情的重要性,咬牙承诺道:“只要陛下不主动问起,罗一便当什么都不知道。”
戚长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知道罗一会按时向晋安皇汇报她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不主动提起,父皇日理万机,根本没空理她为何会大张旗鼓的调查几个人。
第二日早朝,果不其然,晋安皇当着所有朝臣的面,郑重其事的将春闱一事交于她手,命她着手安排。
戚长容身穿明黄色朝服,俯身叩首,声音洪亮道:“儿臣领命,必不负父皇所望。”
晋安皇甚是满意她的表现,年仅十五便有上位者之风。
转而一想到她的真是身份,晋安皇又忍不住有些心塞,第无数次发出感慨——如果这是个真太子可多好。
可惜并不是。
因晋安皇情绪有变,朝臣们纷纷退让,凡不是要命之事,都被向后压了压。
早朝很快解散,戚长容率先离开,人还没走出三道宫门,就被身后的声音唤住。
“殿下请留步。”
闻言,戚长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台阶上,唤住她的原是礼部尚书王哲彦。
“王尚书。”
王哲彦拱手行礼:“臣特意来与殿下商议下月的会试。”
会试一向由礼部负责,多年未变,只这一次忽然挂上了太子的名头,诸事便变的有些复杂。
戚长容抬头看了眼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王尚书随孤来。”
红色宫墙遍布两旁,二人一路走到东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见到来客,姬方很是惊讶。
又听戚长容的吩咐,心中的惊讶更甚。
“去将孤的茶具,以及前不久父皇赏下的碧螺春拿来,孤要亲自动手。”
姬方领命而去,不多时将东西拿了回来。
那套茶具是用翡翠制成,通体碧绿,上面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松柏,茶壶盖环绕着九颗翠珠,处处精致,又称翡翠松柏常青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