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君琛不甚耐烦的声音响起,他刚想嘲笑戚长容如女子般婆婆妈妈,突然又响起她本身就是个姑娘。
一时间,攻击的话不能说出口,差点把自己憋闷死。
戚长容咬了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头也不回的道:“差不多了,但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最后一个地方?
君琛不太明白,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此举,就像是垂暮之人明知剩余时间不多,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做完某些事。
两人静默无言,等戚长容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时,也走到了她口中所谓的最后一个地方——五巷子口,上京最著名的贫民之地。
刚一走进去,原本在玩角色扮演的几个孩子立即围了上来。
戚长容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笑着道:“去把你们的小伙伴儿喊出来,今天的糖葫芦人人有份。”
“哇,谢谢哥哥!”
“我最爱吃糖葫芦了。”
听了她的话后,瞬间,那些孩子高兴的在原地蹦跳,然后向幽深的巷子里闯了进去,呼朋唤友去了。
从前戚长容虽然经常来这平民之地,可她所带的糖葫芦都是有限的,一般是先遇到哪个孩子就给哪个孩子,从来没出现过人人有份儿的情况。
如今听说都能得到,孩子们自然心里高兴。
不大一会儿的时间,巷子口便被一拥而上的孩童堵了个干干净净。
戚长容被与君琛围在中间,数十个小萝卜头紧拥而上。
他们的嘴巴比糖葫芦还甜。
“哥哥好。”
“诶。”
戚长容笑着应了声,然后取下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再附上一份花饼。
其他孩子见了也有样学样,一时间,整个巷子口都回荡着‘哥哥’两个字。
戚长容的笑容从未那么灿烂过,或者说从前她虽然在笑,却是在笑着算计所有人。
只有此时此刻,她的笑容你别无他意。
有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一手拎着花柄,一手持着糖葫芦,等到孩童们散的差不多时,他才问出了藏在心底的疑惑:
“哥哥以前不是说,机会可遇不可求,只有最先遇到你的才能得糖葫芦吗?”
稚童的声音很干净,不像成人满口的试探,他只是真的好奇,然后问出了想知道的问题。
望着眼前半大的孩子,戚长容笑着将余下的最后一份花饼也给了他:“或许接下来很长时间,哥哥都不能再来了,所以提前把该给你们的东西送来,以免你们日后惦记。”
是的,对于五巷子口的孩童来说,他们确实很惦记时不时带着糖葫芦来找他们的大哥哥。
这里是贫民之地,家家户户生活拮据,有的连生存都困难,又怎么可能拿出余钱给孩子们买糖葫芦。
所以,戚长容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盼望。
稚童绞尽脑汁的想了想,还是没想清楚,便偏着头问道:“哥哥说的很长时间是多长时间?”
戚长容沉默了。
片刻后,她道:“也许明年开春,也许会过几载春秋,也或许需要你从稚龄长大,我也不太清楚。”
在君琛眼里,戚长容一向胸有城府机关算尽,仿佛没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可现在,就连她自己也给不出准确的回答。
他之前的感觉没错,她真的就像是迟暮者,为了不留遗憾,把所有想做的事都提前做了。
从五巷子口出来,君琛身上早没了大包小包,那些东西全被戚长容散了出去,一样不留。
两人并肩同行了许久,无数疑惑汇聚于心底,直到街道清静,就连闹市也不怎么喧闹的时候,君琛开口问道:
“殿下宛如交代后事之举是为何?”
“交代后事?”戚长容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将军误会了,只是最近太多人盯着东宫,出行很是不方便,就想尽量减少出宫的次数。”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多大的风险。
路过胭脂摊时,戚长容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干脆直接来到小摊前面,心情颇为不错的挑拣了起来。
见此,君琛嘴角一抽,站在身后清咳一声提醒:“居安兄,这是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你用不到的。”
况且,他也很难想象堂堂的东宫太子穿回女装并且使用胭脂的模样。
戚长容依旧我行我素,很快挑出了一堆东西,慢悠悠的道:“我虽不能用,可家中姐妹尚多,带回去可充做小礼物,也好博得美人一笑。”
看选的那些东西,皆是摊上最精致的,摊贩跟着一笑:“这些小玩意儿最讨姑娘家的喜欢了,小公子眼光极好。”
眼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一个非买不可,一个非卖不可。
君琛嘴角一抽,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问道道:“你有钱吗?”
戚长容眨了眨眼,故意放柔了声音,低低的道:“兄长不能送我吗?”
突如其来的撒娇,一声软软的兄长,毫无准备下,听的君琛心底泛麻。
他很少见她示弱,大多时候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容任何人亵渎的模样。
明明动了心,可君琛面上仍不为所动,懒懒的斜了她一眼:“这是你送给自家姐妹的,何苦要我掏钱?”
花别人的钱花的顺手了,戚长容半点不脸红,笑嘻嘻的回道:“也许是想借花献佛?”
“这种事你倒是做上瘾了。”
上一次从她君府宝库顺走了两只宝石簪子,转头就送给了十三公主和表妹。
这一次又想忽悠他买胭脂水粉,到时候也不知便宜了哪个姑娘。
话虽如此说,可等摊主将所选东西打包递过来后,付钱的还是君琛。
走在路上,君琛目光频繁的落在戚长容提的东西上:“如果被人发现你堂堂的东宫太子买这些女孩家用的小玩意儿,会不会平白惹人怀疑?”
“怀疑什么?”戚长容明知故问:“是怀疑我是女儿身,还是怀疑我有男扮女装的还好?”
君琛:“……”
恐怕两者皆有。
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可想而知,朝中的那些老臣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在离皇宫最近的三公街,戚长容顿住脚步,背对着君琛,陷在街角阴影,慢慢的开口:“快到皇宫了,将军该回去了,不用再送了。”
君琛站在他身后,静静的打量着她的背影,多问了一句:“殿下为何不转过身来?”
“我昨日向将军告白,将军没给我回应。”
“所以?”
戚长容含笑的声音传来:“所以大受打击,现在不是很想看见将军的脸。”
“……”
这话很没有说服力,已经和他整整逛了一天,现在才说不想看见他的脸。
简直睁眼说瞎话,一派胡言。
不过,他也不拆穿她,转身便走了。
就如她所言,三公街离皇宫很近,几乎转过眼前那个弯儿便能看见皇宫正门,不会再出现任何危险。
既然如此,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戚长容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苦涩。
怎么说呢,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人说不解风情的男人就像木头,最惹人生烦。
她不转身,是怕心软。
前面等着的是刀山火海,她不能心软,无论是对外人还是对自己。
若是心软致使行事犹豫,那才真真要了命。
想到这儿,戚长容摒弃一切杂念,大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听闻太子身体有恙,如流水般的赏赐在东宫走了一圈,朝中大臣也争先恐后的送礼送药材送慰问,生怕自个儿慢人一步。
当戚长容回到东宫时,各种各样的东西摆满了正殿。
得知这些东西分别来自何处时,她轻轻笑开,似嘲讽似平静的道:“朝中官员还真是富有。”
听到动静后,内殿称病的‘戚长容’,也就是易容而成的侍夏缓步从走了出来,然后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做的不错。”戚长容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又道:“侍春我已送走了,她如今的情况不适合留在皇宫。”
确实,一个东宫的侍妾,要是被人看见大着肚子的模样,谁都救不了她。
侍夏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不生气吗?”
“生气。”戚长容开口,给了一个侍夏琢磨不清的解释:“但她也算成全了孤,功过相抵。”
有过是真,可何来的功?
话虽是没头没尾,但侍夏却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她能听得出,殿下是真的不在意此事,不管那人肚子里的孩子如何,至少侍春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如此,是最好的结果了。
戚长容袖袍轻拂,环顾仿佛无处下脚的正殿一圈,微微一颔首,对着侍夏说道:“回去吧,近些时日孤会很忙,无事不要打扰。”
即便这些日子消息封闭,但戚长容从未特意隐瞒什么,听了她的话后,侍夏心微微一沉,想到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心底发寒。
太子是打算彻底翻开旧事,逼迫皇帝重审君门一案,与皇上的圣意一决高下了。
侍夏很担心,就算殿下是太子,也不代表他就能忤逆皇上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