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亦衡舔了舔干涩的唇皮,哑声问道:“戚兄的意思是?”
见他愚蠢到不能体会话中深意,戚长容毫不避讳地伸手敲了敲他的腿,认真道:“既然伤的是腿,那么这腿就不能毫发无损。”
瞬间,燕亦衡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人,结结巴巴的道:“戚兄的意思,是想让我自残?!”
按照那日的出血量,他得要划多大的伤口,才能将这件事糊弄过去啊。
戚长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谁说让你自己动手了?”
燕亦衡吓得更厉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惶恐道:“倘若让别人动手,他岂不是更不知轻重?”
要是一不小心伤到了筋脉,这辈子他就别想安稳的站起来了。
想糊弄燕政是事实,但他不想赔上自己康健的身体,太不值得。
“三王爷,你真是蠢的可以。”戚长容气极反笑,难得开口嘲讽人:“这伤不管真假,总要上腿。”
听了这话,燕亦衡总算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戚兄的意思是,让我装受伤?”
见他总算明白,戚长容不自觉松了口气,坦然道:“这个是自然,反正到了宴席上,他们总不能扯开你的绷带,瞧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这话说的有些流氓且丝毫不讲道理,可在性命安危面前,道理又算个什么?
燕亦衡几乎没有犹豫的应下。
整个皇室,只有父皇有资格命令自己去做某些事。
然后父皇一向习惯无视他的存在,哪怕到宴席上明知自己伤重,那也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
此等伪装,自然极好。
想罢,燕亦衡道:“明日,便劳烦戚兄费心了。”
戚长容脸皮也不跳一下:“孤的和书……”
“事成之后,全看戚兄打算。”
只要燕政一死,主战派必将元气大伤,到那时主和派便能后来居上。
拿和书?
简单。
难得是,拿什么内容的和书。
得到燕亦衡的承诺,戚长容轻轻地笑了笑。
燕亦衡的话太想当然了,但是如果到最后真能随自己所想拟写和书,那便再好不过。
“三王爷若不想露出马脚惹人怀疑,明日在宴席上,一切事宜都听孤安排。”戚长容说起这些时面色如常,分毫不觉得让一国王爷维她命是从有什么不妥。
听到这话,燕亦衡自然也没有意见,连忙眼巴巴地点头应下,眼中毫无不情愿的存在。
他如今巴不得戚长容能多向着他,这人说的越多,明日他就越安全。
……
转眼间又过去了一日,兰心湖上飘起了凌乱细雨,如鹅毛般的雨滴砸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湖底的鱼儿都争先恐后地游了上来,在水面上轻喘着气,时不时刮蹭大船的船底,瞧起来倒像是稚童玩闹。
下船后,燕亦衡是被人抬上马车的。
幽冷的天气对他的伤处并无好处,然时辰定下,再无法更改。
不得已,燕亦衡只能命人在他那辆金灿灿的马车里烧了两个小小的火盆,为了避免外人口舌,在厚颜无耻地邀请戚长容同坐一车。
众所周知,戚长容先天不足,身子骨极弱。
有这么一个挡箭牌立在面前,燕亦衡便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戚长容将双手拢入袖中,老神在在的,坐在小榻上,对如今的情况不置一词。
见她闭口不言,燕亦衡颇有些憋闷的望了眼自己裹成猪蹄的右腿,一脸的不可直视。
经过戚长容的提醒后,所以他立即命人做了个可以以假乱真的伤处出来。
只要不揭开腿上的层层纱布,就无人可窥探他脚伤的真假。
……
马车的速度很快。
加上今日天气不好,路上行人极少,宽阔的街道可容他们纵马而行。
然顾及马车里的两位主子皆身娇体贵,且其中一个还身有伤痛,自然不能过于颠簸。
于是,马车的速度重新被控制了下来。
就这么摇摇晃晃的,速度极缓的,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向前施行。
原本半个时辰便能到达的路程,硬是被他们扩大到一个时辰。
对比,燕亦衡异常满意。
行至宫门处时,因不可在皇宫内乘坐车架,燕亦衡又重新被从马车上抬了下来。
这时候,三元笑眯眯的迎了上来,旁边还跟着两架肩舆。
“请太子殿下,三王爷安。”
戚长容摆摆手:“免礼。”
燕亦衡脸色雪白的靠在车旁,翻了个白眼儿话都没多说一句。
见状,三元也不自讨无趣,道:“今日天空不作美,宫内青石路湿滑,未免各位途生意外,陛下特赏赐两架肩舆,可替步而行。”
闻言,戚长容缓缓点头。
而后,又是一个小巧的金镯子被塞到了三元手上,得到赏赐的人霎时喜笑颜开,态度更加和缓了两分。
片刻过去,先命人将燕亦衡扶到肩舆上后,戚长容才迈步而上。
肩舆平稳的被四人合力抬起,没有半点颠簸之处。
当戚长容被抬入设宴之处外殿后,已来了许多大臣。
外使团被安排在中间,他们看起来脸色尚可,神态清明,至少没在外使馆吃亏。
戚长容只稍稍的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虽只是小小的一个眼神,可接触到她眼神的晋国朝臣却都明白了一个意思。
稍安勿动。
于是,他们只能按捺下心底的焦躁,故作平和的静静等待时机。
燕亦衡已被抬到位置上,当坐稳后,他立即烦躁的朝身周的人摆了摆手:“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下去吧。”
瞬间,簇拥燕亦衡的几个奴才纷纷退下。
戚长容偏头看了他一眼,取笑道:“三王爷好大的威风。”
“哪比得上戚兄,待会儿就全靠戚兄保护我了。”燕亦衡眨了眨眼,仿佛在暗示什么。
戚长容额头的青筋抽了抽:“若孤自顾不暇,三王爷还请自我救赎。”
燕亦衡想了想,谆谆诱导道:“戚兄的身份在燕国暂时是无敌的,不必妄自菲薄。”
戚长容不想与他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目光缓缓在殿中一扫,落到对面空着的两张桌子上:“那两处是谁?”
像这种宴席,座位早就被安排好了,自然不能随意挑拣。
燕亦衡随着看过去,漫不经心的解释道:“左边的是大皇兄的位置,右边的是二皇兄的位置。”
“那你右边的又该是谁?”
“四皇兄。”
提到这个人,燕亦衡嘴角不受控制的弯了弯。
四皇兄,是唯一一个总光明正大的和燕政作对,还能保全自己的奇葩。
戚长容若有所思的点头。
目光又落到稍往后面些的位置上。
已然猜到了些什么。
那凉国六皇子拓跋盛致力于找自己的麻烦,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想必,应该也快来了。
想谁,谁就到。
半炷香时间过去了,凉国六皇子拓跋盛与燕国五皇子燕穆善结伴而行,瞬间吸引了殿内大半人的注意力。
如今的情况,有些复杂。
燕国与晋国开战,不分输赢。
凉国与晋国开战,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晋国就像是最难啃的骨头,燕国费尽心思也没能成功啃下一口。
而凉国,一不小心崩了牙。
偏偏三国势力齐聚一堂,那腹背受敌的晋国太子神情自若,坦然于心,丝毫没有独闯敌窝的自觉。
拓跋盛抬眸,第一眼就瞧中了无燕亦衡同座的戚长容。
燕穆善在戚长容身上栽了几个跟头,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见状冷哼一声:“倒是与我那三哥走的近。”
他努力睁大眼,想从他们二人之间看出什么猫腻,可寻来寻去,什么也没发现。
一时间,他不由得兴致寡淡。
拓跋盛一言不发,将目光从戚长容身上移开,重新落到至今仍空着的那两个位置上:“大皇子为何还未到?”
燕穆善想也不想的道:“前些日子大皇兄的府上遭了贼,怕是现在还惦记着抓贼,时辰上略有些耽误。”
说完后,对于那位夜入大皇子府的小贼,燕穆善忌讳在心。
虽没听大皇兄说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这几日来,大皇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显然,或许还是丢了什么,只是不便与他说明。
稍一停顿,燕穆善继续道:“放心吧,大皇兄一向稳重,不会出错的,在父皇来之前,他一定会到。”
听到这话,拓跋盛点头不语。
这些日子以来,借与燕穆善之间的关系,他成功与大皇子搭上了线,将他们之间的协议再重提了一遍。
燕政满口答应,说定会取戚长容的性命。
然却意外徒生,硬生生的耽误了时间。
以至于分毫无所获。
今日的等待几乎耗费了拓跋盛所有耐心,他已在心底想好,倘若宴席过后,燕政还是毫无作为,他就要自己动手了。
仿佛为了印证燕穆善所说的话,让众人放心,就在所有人都朝大殿外张望担忧不已时,有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自殿外同行而来。
一身华袍的燕政走在前方。
而在落后略微两步的位置,有一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缓步而来。
戚长容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离不开目光。
“他是谁?”